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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那天我心情不錯,因為那個兵部郎中仗著老資歷,總喜歡跟我對著幹,我的想法很簡單,就是噁心噁心那個兵部郎中,所以我走到那個以前從沒有直接打過交道的年輕人面前,答應給了他一支兵馬。」
聽到這裡,馬文厚好奇道:「是不是很快就打了場缽滿盆盈的大勝仗?」
老人微笑搖頭道:「贏倒是贏了,而且連贏了三場,不過兵馬又給那個年輕人打光了,當然,我的本錢肯定是賺回來了。那個時候,人命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可一旦青壯披上了甲冑提起刀槍,那還是可以按人頭算錢的。馬家現在的老底子,就是那個時候一點一點積攢出來的。很多本來割據一方的武將,也都是那個時候一點一點打光家底的。」
馬文厚無言以對。
他們這一輩的年輕人,大多原本就不太喜歡聽老輩人嘮叨春秋戰事,小時候就聽得耳朵起繭子了,馬文厚也不例外。
老人感慨道:「那個當時需要看你爺爺心情和臉色的錦州校尉,你一定早就猜出來了,是徐驍。後來的離陽人屠,最後的北涼王。」
馬文厚輕輕點頭。
這樁陳年往事,老人從來沒有跟人提起過。
「老話說多行不義必自斃,對也不全對。不管怎麼說,徐驍能夠帶著一身傷病老死床榻,大概是老天爺對他那個義字當頭的回報吧。但是『多行不仁,禍及子孫』,爺爺我是很信的,徐家又是個好例子,徐驍殺了那麼多人,你看他幾個兒女,有誰是有福氣的?大女兒很早就死了,二女兒癱瘓在輪椅上,幼子是個傻子。至於長子……這個年輕人,我想這些年過得也不算痛快。明面上的風光,其實就那麼回事。人啊,是很奇怪的,窮人覺得有錢人日子肯定滋潤,升斗小民覺得大權在握的大人物肯定為所欲為,對一半錯一半,打個很簡單的比分,尋常百姓給人無緣無故在大街上踹了一腳,也許罵罵咧咧幾句,憤懣幾天,這個檻也就跨過去了,但如果是你馬文厚呢?假如你給殷茂春的兒子或是顧劍棠的兒子扇了一耳光,你是不是明天明年就忘記這根刺了?不會的,這樣的不痛快,比起窮人丟了十幾兩銀子的要死要活,其實差不多了。」
馬文厚小聲嘀咕道:「殷長庚和老顧那兒子敢扇我?我不打斷他們三條腿?」
馬忠賢怒目相向,「多大的人了,知不知道輕重?!三十而立三十而立,你小子立個屁!」
老人擺擺手,示意馬忠賢不要動怒,「忠賢,你別看你兒子滿嘴沒個把門的,其實焉兒壞著呢,也別覺得教訓了殷顧兩人的子孫就有錯,有錯嗎?沒有,只要法子得當,其實是好事。這一點悟性,你馬忠賢比你兒子差了十萬八千里。」
馬忠賢嗯了一聲,雖然這位安東將軍在京城官場出了名桀驁不馴,但是純孝至極,對馬祿琅那是言聽計從,從來不會覺得自己翅膀硬了或者是馬祿琅老糊塗了。
已經消瘦到皮包骨頭的老人開心笑了,顫顫巍巍伸手,輕輕捏了捏兒子的肩膀,「你比我強,真正打過仗,立過戰功,性子也單純,反而是天大的好事,最適合守成,尤其是天子腳下,聰明人誤事,自作聰明更是作死。馬家的擔子,你算是挑起來了。」
老人轉頭凝視著十來年碌碌無為的馬文厚,「打江山是爺爺和你太爺爺這幾代人的責任,守住家業是你爹的擔子,那麼家族中興或是更上一層樓,就該輪到你了。」
馬文厚嘴巴緊閉,不說話。
看到兒子這副病懨懨的德性,馬忠賢立即湧起一股無名之火,剛要發飆,就給老人瞪了一眼,立即噤若寒蟬。
老人輕聲道:「文厚啊,爺爺我呢,兒子就你爹這麼一個,但是孫子有四個,孫女也有兩個,這些年,你的三個弟弟都忙著爭寵奪權,唯獨你細心護著你的兩個妹妹,這很好。那三個沒出息的,真本事沒有,爭風吃醋的能耐倒是很夠,比娘們還娘們。把家業交給他們,撐死也就是一代人的時間,金山銀山也能給敗光。」
老人加重語氣,重複道:「你很好!」
馬忠賢愣在當場。
老人撇了撇嘴,有些冷笑,「世上有兩種人不能打交道,一種是幾近聖賢的完人,比如碧眼兒,不管你怎麼做,很難與之有私交和實惠。還有一種是沒有底線的人,不怕人的底線低,畢竟你清楚那是什麼人,小心些終歸能夠避禍求利,唯獨沒有底線之人,你都不知道他哪天會帶給你『驚喜』,這種人,像上任天官趙右齡,還有現在的禮部左侍郎晉蘭亭。與之深交,遲早有一天會被他們賣得精光,你委屈,他們還洋洋得意。如果馬家是小門小戶,需要攀附高枝,自然另當別論,能夠入他們的法眼就不錯了。但是馬家雖然算不得太安城首屈一指的豪閥,前十還是勉勉強強有的,那麼就可以不用搭理這些人了,兩種人都不要接近。」
說到這裡,老人分別對兒子和孫子語重心長說了一份忠告。
「忠賢,不要成天想著立下赫赫戰功,尤其不要想著去廣陵道湊熱鬧。記住,一國之君,很多時候要誰死,不見得就是他本人的意願,先帝當真就不希望能夠與張巨鹿閻震春他們,一起善始善終地載入史冊?到時候,皇帝要你死,你作為臣子,找誰說理去?所以,千萬不要有大勛於國,但務必要有小恩於君。切記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