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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世子殿下終於看到龍腰州內腹飛狐城,那座屹立城頭之上的掛劍閣時,如釋重負。
要知道世子殿下少年時,可是最喜歡在大雪天拎著弟弟雙腳隨手丟的傢伙,要不就是與大姐一起玩倒插蔥的把戲,黃蠻兒顯然更喜歡,每次被哥哥從雪地里拔出,總是憨憨的笑臉燦爛,姐弟三人樂此不疲,唯有二姐徐渭熊站在遠處煢煢孑立,冷眼旁觀,她早熟而早慧,約莫是不屑玩這種幼稚遊戲的,不過偶爾會打一場雪仗,前提是與徐鳳年一起打徐芝虎和徐龍象,徐芝虎相對體弱,黃蠻兒被哥哥吩咐了不許用力,故而每次都是大敗而回,這時候徐渭熊心滿意足了,才揚起尖尖下巴,拍拍手冷著臉卻翹著嘴角說要去看兵書去了。等她走後,徐鳳年便會與徐芝虎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而挨揍比揍人更開心的黃蠻兒也不懂什麼,跟著大姐哥哥一起傻笑便是。
自繞過留下城這一路行來,尤其是捎帶上陶滿武以後,徐鳳年時常出神發呆,興許是蹲在加闊的官道邊上,可能是遠望著一座新建驛站,或者是站在高處眺望一馬平川的荒野,甚至發現一座引進江南灌溉工具的無名湖泊都要駐足。陶滿武終歸只是六七歲大的天真孩子,沒有因為爹娘的過世而哭死就已是殊為不易,但她能輕易看透人心,看出所有遮掩晦暗下隱藏著的真實喜怒哀樂,她知道誰心懷歹意,誰又面冷卻內心溫暖。與這個換上一張新麵皮的壞人朝夕相處,到了飛狐城外,才看到他第一次流露出欣喜的內心,順帶著她也不由自主暖洋洋起來。
臨近城門,徐鳳年翻身下馬,將陶滿武從馬背抱下,一手牽劣馬,一手牽稚童,走向城門,孩子的小手紅腫如饅頭,水泡被他小心刺破後,十有八九會生出新繭,再以後就是老繭了,徐鳳年也就不再為難這個身世坎坷的孩子,將行囊掛在馬背上,看到有馬隊轟然出城,徐鳳年拉馬側身,站在一旁,為首青年披肩散發,身著一掛昂貴貂裘,面容冷峻,身後六騎家兵俱是披輕甲佩莽刀,背負製作精良弓弩,馬背懸掛有一袋箭囊,箭矢攢蹙,徐鳳年看到箭羽略有磨損卻不至於影響準頭,既不是豪奢之輩,也絕非花哨擺設,對這名北莽將門子弟也就高看一眼,原本對普通百姓百般刁難的城門衛立即卑躬屈膝,彎腰含笑目送離去,笑意中並未有絲毫嘲諷嫉妒,只有敬畏。
眼光毒辣的城門衛士查過給離鄉作證的路引,見到徐鳳年那匹不值一提的劣馬,也就沒了雁過拔毛的興致,大大方方放行,經過光線昏暗的清涼城門洞,徐鳳年下意識抬頭看去,笑了笑,都不知道呵呵姑娘生死,她怎麼可能再像壁虎貼在洞頂,對自己給予一擊?這類冷不丁的驚喜,當年徐鳳年其實懊惱之餘,還有一種病態的期待和感激,那時候有李淳罡這尊仙佛傍身,一般而言沒有世子殿下出手的機會,唯獨呵呵姑娘,向來視天下十大高手和陸地神仙如無物,想殺誰就附骨之疽般盯梢,無異於是對徐鳳年的鞭策,只不過他至今還是沒有想明白她既然在蘆葦盪中痛下殺手,沒有半點水分,為何最後卻仍是替自己扛下氣運之災?
穿過城洞,徐鳳年滿肚子自嘲,是不是因為自己過於無情無義,才不理解那些出彩女子們的玲瓏心思?就像梧桐苑的紅薯,是練刀以後才後知後覺她的死士身份,原本以為她只是一尾聽潮湖中的豐腴錦鯉,不餵食就要清減消瘦,繼續不餵就要餓死,事實卻是她在暗中不知為自己擋去多少災禍,手上不知染了多少紅如胭脂的鮮血。興許自己枕在她腿上的前一刻,她才殺死了幾隻潛入王府的撲火飛蛾,捻燈芯一般捻死了他們。
挑了一家飛狐城東北角鬧市中的客棧,多是春秋遺民聚居,北莽王朝的南北劃分,涇渭分明,北皇帳南朝官,只是擺在檯面上最顯眼的一個例子,在這個王朝遼闊版圖上,多的是讀書人一朝登廟堂的仕途奇蹟,經過起先在所難免的動盪不安後,有過無數樁北莽貴族擅殺外族的喋血慘案,甚至動輒是幾十幾百人的斬殺,但是隨著北莽女帝的條條律令下達帝國每一個角落,期間死了十數位耶律與慕容雙族子弟,責罰削爵了許多位高權重的王庭權臣,以一如既往的鐵腕統治北方,以老牛舐犢般的罕見柔情撫慰南朝,才造就了如今安穩局面,春秋遺民第二代子女,都開始理所當然以北莽子民自居,對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感恩戴德。
慕容女帝曾經花了兩年時間御駕親她臨裙下每一寸土地,所到之處,尤其是那些雄城巨鎮,皆是黑壓壓跪了密密麻麻無數人。
離陽先皇一統春秋,新帝登基後,可曾去過舊八國?可曾來過北涼?
徐鳳年在房間裡放好行李,重要之物都在身上,也不計較是否會被偷竊,倒是小丫頭守在裝滿碎銀的行囊旁邊,不肯去吃飯,大概是一路辛苦提著捧著背著,折騰出了感情,要是不翼而飛,她大概就要傷心死了。
徐鳳年哭笑不得道:「傻瓜,要是被偷了,你豈不是就輕鬆了?走,吃飯去,你小肚子咕咕咕響了半天,又不是歌謠,我可不愛聽。」
小丫頭陶滿武一臉要是被偷了我可不負責哦的認真表情,徐鳳年笑著打趣道:「放一百個心,真被偷了,不管你的事情。不過我會拿銀票去換一樣重的碎銀子,繼續讓你背。」
做事情從來都有板有眼的小妮子確認這個不算太壞的壞人不是開玩笑後,泫然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