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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漸緩過神的趙凝運嬉笑道:「萬一是真的,父親,那我們就慘了。」
趙靜沉低聲笑道:「怎麼就慘了,我龍虎山天師府一千多年出了仙人六十四位,還敵不過一個玄武大帝啦?」
提及這個,便是玩世不恭的趙凝運也生出一股豪氣,這六十四位仙人,可不是那些鄉野野史記載的志怪傳奇,大真人羽化登仙時,天師府會詳細記載一切細節,天機如何,地理如何,人和如何,是乘龍是騎鸞還是化虹,都要記錄在案,力求一字不差半句不漏,容不得半點虛假水分。若說家譜家世如何顯赫,便是人間的帝王,也比不得龍虎山趙家源遠流長。也不見趙靜沉如何動作,竹筏順流而下,似乎不打算跟徐龍象繼續對峙,看到岸邊那黃髮小兒跟隨竹筏撒腳狂奔,不停腳尖踢起石子,撥向竹筏這邊,趙靜沉伸出一隻手,晶瑩如白玉,柔柔朝下一壓,顆顆石子便朝溪水中墜去。
三十幾顆石子皆是如此,可越到後來,趙靜沉便愈發感到吃力,石子速度加快不說,更重更沉,天下哪有隻吐不納的運氣法門,可徐龍象卻沒給他納氣的機會,石子不停不歇雨點般潑向天師府趙靜沉趙凝運父子,徐龍象管你是什麼紫黃貴人?!再說了,他哥,徐鳳年那位世子殿下,武當山不一樣明知隋珠公主依然拔刀?更別提一個瘋子一個傻子的老爹了,徐驍。當初武林浩劫,龍虎山自恃是當朝第一派,趙丹霞更是身為國師,便有一位天師說了幾句不順耳的言語,被大柱國聽見過,不僅原先鋒指嵩山的三千鐵騎調撥馬頭,直奔龍虎山,還緊急加調了九營四千五餘北涼悍卒,屯紮於龍虎山山腳,這還不夠,一些在大柱國「江湖狗咬江湖狗」方針下吸納入北涼軍體系的江湖人士,都在徐驍「一位天師腦袋便是四品將軍虎符一枚」「天師府一條命可免將來死罪一樁」等重利下摩拳擦掌,徐驍坐於馬上,對著前來示弱的天師府一位紫衣道士厲聲道:「龍虎山?老子就不信按不下你們這龍虎頭!」
沒人懷疑人屠徐驍是要裝腔作勢,若非那道跑死好幾匹驛馬的聖旨及時送達,北涼鐵騎就真要殺上龍虎山了。
趙靜沉養氣功夫再深,也受不住徐龍象沒個盡頭的石子攻勢,尤其是風態不雅,天師府雖從未有長子長孫成就掌教的傳統,可不管怎麼說,這個位置上的天府子弟都素有一種內斂傲氣,趙靜沉更是如此,道法劍術內力都是出類拔萃,沒有辱沒身上的黃色道衣,只可惜他這一輩「靜」字輩,出了兩個更出彩的道士,一個便是名動天下的白蓮道士白煜,正是他在上屆蓮花頂佛道辯論中一鳴驚人,這道士不學龍虎武功,只埋首於古經典籍,一身學問直追四位天師,前兩年入宮覲見了皇帝陛下,一番離經叛道措辭,說什麼帝王本該小覷長生術,竟惹得龍顏大悅,得了一身尊貴至極的紫衣道袍,更是御賜「白蓮先生」,一時間引得更多文人學士與達官顯貴紛至沓來,除了拜謁龍虎福地,且想親眼見一見那風采無雙的白蓮先生。
若只有一位不在天師府上的白蓮先生,趙靜沉還不心焦,偏偏天師府里很早就有一個「小天師」!
與徐龍象這般斤斤計較,若傳到父親以及其餘兩位天師耳中,成何體統?
趙靜沉苦笑一聲,罷了罷了,伸手提起兒子趙凝運的袖袍,竭力拍落六七顆石子,兩人向岸上飄去。
他們這就要上山去天師府,徐龍象再難纏,也不至於敢鬧到天師府去,希摶爺爺耐性定力再好,估計也坐不住。
徐龍象見兩個穿黃衣的道士要跑,怒吼一聲,後撤十幾步,然後幾個大踏步跨出,塵土飛揚,地面上凹陷出幾個新坑,只看到徐龍象離岸時,借力騰空而起,遙遙沖向黃衣父子。
趙靜沉終究不是沒火氣的泥菩薩,見這傻子不知好歹要死纏爛打,怒哼一聲,袖袍一揮,先將趙凝運緩緩推出幾丈遠,他自身則折返向岸邊,與徐龍象衝刺如出一轍,只是地面上僅是塵土微浮,不如黃蠻兒踩踏聲勢。
趙靜沉不和徐龍象在空中對撞,腳尖凌空一點,雙袖一卷,身形更上一層樓,剛好出現在徐龍象頭頂。
龍虎山靜字輩第一人猛然使出千斤墜,雙腳踩在徐龍象肩上,喝聲道:「大膽痴貨,給我下去!」
徐龍象一身蠻力無處可使,只能硬生生墜入溪中。
「你才是痴貨啊。」
趙靜沉才悠悠飄回岸邊,便依稀聽見一聲感嘆,一位酣睡老道從逍遙觀拔地而起,鷂子一般掠至當空,俯衝刺入溪水,濺起無窮水花,水流一滯,便像是老道士將這青龍溪給斬斷了一般。
老道士拎起徐龍象回掠逍遙觀,沉聲道:「你們速速回山頂!」
老道士似乎不敢再多拎徐龍象半點時間,將這披髮少年丟擲了出去,傷感道:「唉,這一千八百年逍遙觀估計是保不住了。」
趙靜沉首次見到希摶爺爺如此焦急失措,不敢逗留,帶上趙凝運便火速登山,只是聽到逍遙觀那邊傳來一聲震懾魂魄的嚎叫,像極了當年蓮花頂斬魔台上的六魔吠日。
逍遙觀附近的喧囂塵土一直從正午延續到黃昏。
暮色中,老道士道袍破敗,鬚髮凌亂,唉聲嘆氣,逍遙觀破敗了大半,坐在殘垣斷壁上。
總算恢復平靜的枯黃少年撅著屁股,趴在後院一口古井邊上,一隻老龜帶著兩三隻小龜一齊冒頭,爬到了井緣上,似乎跟少年的關係並不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