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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溫嘆了口氣,抖了抖手上一封摺子,「那這鹽政?誰賺錢不是賺,本來就是要一塊吃進朝廷外人嘴裡的肥肉,你就非要去虎口拔牙?」
張巨鹿冷笑道:「死水臭,活水清。鹽印頒發的權力給了他們捏在手裡十幾年,賺到了子孫後代十輩子都花不完的錢,朝廷犒賞還不夠豐厚?天大的軍功也該賞賜到頭。是時候換一撥人坐莊日進斗金了!」
桓溫問道:「你是打算送給自詡兩袖清風肩挑明月的江南世族豪門?」
張巨鹿點頭道:「不這樣,他們豈會真心實意為朝廷出力,否則朝廷跟西楚纏鬥個幾十年,他們也能悠哉游哉賞他們的幾十年風花雪月,豪閥陋習一向如此。能讓他們主動低頭的就兩樣東西,官帽子,錢袋子。」
桓溫欲言又止,若是往年,挑出任何一樁事情,他都能跟碧眼兒翻來倒去地沒日沒夜討論,直到確認無大害於民生,才聯手將一條條國策推行下去,如同慢慢疏導整座帝國的經脈。
張巨鹿走出陰影,暮色中,昏黃餘暉照映在高大老人的一側臉龐上。
桓溫嘆了口氣。
張巨鹿問道:「聽說你前段時間咳嗽很厲害?」
桓溫瞪眼道:「小病小災,和不知節制地給自己猛灌烈酒,你說哪個死得快?」
張巨鹿一笑置之。
桓溫猶豫了一下,正要開口,張巨鹿微笑道:「寄身你門下省的那個北涼年輕人,我會我會給他一個『機巧有餘器格不足、可以用不可以大用』的評語,總能保他幾年安穩。」
桓溫深深看了眼這個老友,然後默然走出書房。
張巨鹿張了張嘴巴,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是望著桓溫的蒼老背影,輕輕擺了擺手。
坦坦翁離開如今都敢有人投書於門口辱罵首輔大人的張府後,徑直來到趙家瓮,來到無人當值,除了雜役小吏,幾近空無一人的翰林院。
老人澀澀笑了笑,太安城都以為只要那條老龍出世救濟蒼生,還需要什麼鹿?
桓溫走到一間僻靜的屋子,要人拿來鑰匙打開,雖然很多年都沒有大小黃門在此辦公,但經常有人打掃,還算素雅潔淨。
當年,他和碧眼兒就在這座屋子裡,他桓溫意氣風發,目無餘子,喝酒之後,誰都敢罵,天下江山何事我桓溫指點不得?
而碧眼兒從不喝酒,都是在聽,每次等他桓溫喝醉之後,還得背著他回家。
桓溫從角落一隻書箱裡翻了翻,找出那一副杯筷,放到桌子上。
桓溫坐下後,拿一根筷子輕敲瓷杯。
叮叮作響。
老人哽咽道:「春山不老依舊綠,人老古稀無人伴,只聽伐木丁丁。」
叮叮叮。
第074章 北涼親家
一座小小的青蒼城,當下可謂蓬蓽生輝,不但北涼徐鳳年徐龍象兄弟二人都在,聽說還多出一個離陽王朝從未設置過的副經略使,暮色中,趕在城禁之前,更有一支浩浩蕩蕩的馬隊駛入青蒼,護駕騎卒竟然出自渭水營,這在北涼道上肯定是只有與徐家聯姻的「皇親國戚」,才會有的殊榮待遇,不是青州大族陸家便是出了個財神爺的林家了。果不其然,負責迎駕的流州典學從事柳珍看到了王林泉的高大身影,風塵僕僕,原本柳珍還有些忐忑,王林泉畢竟曾是給大將軍扛旗的馬前卒,是親信中的親信,如今又成了新涼王的老丈人,是「兩朝」權貴,他一個典學從事哪裡敢在這麼一號紅人跟前拿捏架子,不過那王林泉倒是十分好說話,雖未刻意熱絡言語,不過看人眼神都帶著股真誠,這讓柳珍心底舒坦了幾分,柳珍先前有所耳聞,北涼那兩條同出自青州的過江龍,大文豪陸東疆領銜的陸家極難伺候,北涼老卒出身的青州首富王林泉則待人周到,也從未傳出林家下人仗勢欺人的風言風語,現在親眼看到,柳珍信了七八分。王林泉被柳珍領著來到舊龍王府一座靠北的雅靜別院,一路上並無劍戟森嚴的嚴密護衛,眼光毒辣的王林泉開始心裡頭還有點疙瘩,覺著刺史大人楊光斗太不上心,不過很快釋然,當今天下,有幾個高手敢來北涼王身前顯擺武藝?
不過王林泉和柳珍跨過院門後,看到眼前一幕,面面相覷,只見年輕藩王正坐在台階上,捲起袖管,給弟弟徐龍象洗頭,那位三萬龍象鐵騎的少年統領,則蹲坐在下兩級石階上,撅起屁股,朝著水盆低頭。柳珍不敢多待,連忙告辭,徐鳳年一手握著徐龍象的束髮,一手給弟弟塗抹就地取材的土製胰子,見著老丈人後,只能抬起手肘示意王林泉坐在身邊,徐龍象轉頭咧嘴一笑,算是見面禮了,王林泉難免受寵若驚,在北涼,小王爺對誰都沒熱臉的,哪怕是在他二姐徐渭熊那邊,也少有笑臉。徐鳳年一邊給徐龍象洗頭一邊隨口說道:「流州大小生意只有交給王伯伯打點,我才能放心,閒言閒語肯定不會少,有人會說我任人唯親,說我掉進錢眼裡,只顧徐家錢袋子,不顧北涼千秋大業,否則就算是舉賢不避親,為何獨獨重用王家,卻把人才輩出的陸家置之不理?這裡頭的彎彎道道,別人看不清,你王伯伯一定心知肚明,陸家自從上柱國陸費墀去世後,陸東疆暫時還撐不起陸家,咱們這位陸擘窠陸大家啊,入涼之後先是為了陸家子弟求官,被女兒陸丞燕拒絕後,這會兒又開始跟人爭奪北涼文壇領袖的位置,一刻都沒閒著,我也不好說什麼,只能由著他折騰去,只要他不過界,清涼山這邊的年夜飯,總有他們陸家一席之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