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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觀內,掌管戒律的武當輩分第一人陳繇,在殿外門檻肅穆而立,望向殿內真武大帝塑像。身旁有一百四十多歲歷經四位掌教的宋知命,還有當今武當掌教李玉斧的師父俞興瑞。

    三位真人神情都極其凝重,俞興瑞是藏不住話的性子,輕聲跟兩位師兄問道:「世子殿下第二次遊歷江湖返回北涼,就一直跟我們請教武當和龍虎山請神之法的不同,依照這座周天大醮的規模,想要請下哪位跟咱們武當大有淵源的神仙?原本小師弟若是願意飛升,到時候請呂祖降世,倒是不算太難,起碼比起證得長生的難如登天要略微輕鬆。可話說回來,即便不算難如登天,以世子殿下如今的修為,關鍵又從來不是修道,就算有武當以八十一峰做大醮,也未必能請下依照天理就不該沾染凡塵的證道仙人啊。陳師兄宋師兄,說實話,我一直不願武當山攙和到俗世爭鼎之中,有違呂祖遺訓!」

    宋知命微笑道:「龍虎山急眼嘍,恨不得把整個龍池氣運都轉嫁到那位小天師身上,才好讓他開竅,可修道如登山,就得腳踏實地拾階而上,哪有我不就山讓山來就我的道理,龍虎山是出了不少趙姓神仙,可……」

    不等老道士說完,陳繇猛然轉身,天地間有一根紫雷砸下,陳繇皺眉道:「那位小天師確是不俗氣,如此年輕就強行開竅了。若是能循序漸進,該有多好。世間多一位當之無愧的真人,就算壓武當一頭又何妨。」

    三位武當老前輩此時都不知身後真武大帝雕像,「發配三千里」五字逐漸消散不見。

    ……

    春神湖上,水師戰船多如麻,靖安王趙珣親臨一艘黃龍樓艦,明黃蟒袍的藩王身邊有一位女子面遮白紗,身段婀娜。那個在襄樊一直如影隨形的幕後謀士今日沒有跟隨,緣於趙珣存了私心,老靖安王趙衡暴斃後,年輕藩王的心腹屈指可數,屈指可數中又只有一男一女兩人為他信賴倚重,那個瞎子陸詡不需多說,新老兩位藩王都以國士待之,趙珣也心知肚明,父王除了交給他一個搖搖欲墜的藩王頭銜,最為珍稀可貴的還是那名韜略不凡的謀士,趙珣對陸詡是真心器重,甚至到了敬畏的地步,可正是如此,當陸詡有意無意表露出對身旁女子的疏淡冷落,就讓趙珣很為難,生怕陸詡不悅,更是貴為青州襄樊之主,始終都沒有將那名女子帶入靖安王府,而是在城內金屋藏嬌,為了她連王妃一事都給數次推脫,足見她在年輕藩王心中的地位。

    趙珣悄悄伸手,想要牽住她的手,被她輕輕瞪眼,年輕藩王悻悻然抽回手,非但沒有被她的不識趣而惱火,反而滿心欣喜。

    這樣的她,才最像那個此生註定不可求的女子,名義上已經殉情的上任靖安王妃裴南葦。若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對自己百依百順,就算身邊女子面容酷似裴南葦,趙珣也不會恩寵綿綿,早就視同雞肋。

    趙珣環視一周,青州水師在他眼中氣勢雄壯,他也有信心將青州水師打造得比廣陵水師還要威武無敵,此時心中雄心勃勃,伸出一隻手,指向江面,頗有指點江山意味說道:「南葦,父王當年根本掌控不住青州水師,更別提讓青黨俯首,可我做到了,只用了一年時間!」

    女子柔聲道:「陸先生是張首輔孫太師都交口讚譽的棟樑大才,在襄樊本就委屈了,你萬萬不能因為陸先生對我不喜,就對陸先生有絲毫怨言。若是陸先生只以你的喜好而低眉附和,那才會讓人小看了。」

    趙珣聞聲心中更喜,點頭道:「這個你放心,有我趙珣一日富貴,必不讓陸先生一日貧寒。燕敕王趙炳能給納蘭右慈的,我給陸先生只會更多。」

    女子冷清訓斥道:「說這些花言巧語有何意義?你明知陸先生豈會在意那些虛名虛利?你的性子,太浮了!」

    趙珣哈哈大笑道:「也對。是該靜下心來。」

    一陣沉默。

    趙珣望向八百里春神湖,低聲道:「總有一日,我要將春神湖送你,趙珣立誓,此言非虛!」

    女子嘴角一翹。

    ……

    襄樊城外來了一隊旅人兩輛車,過城而不入,有富家翁,有雄奇男子,有一頭臃腫肥豬,還有幾名都是讓人望而生畏的扈從。

    臨近蘆葦盪岔口,兩輛馬車同時停下,老人走下馬車,走路微瘸,雙手叉腰,也難以掩飾駝背,自言自語道:「就是在這裡殺了天下第十一的王明寅?還一矛挑死了趙衡那老婦人的心腹騎將?」

    肥豬屁顛屁顛湊近,笑道:「義父,殿下殺人前說抽刀,殺人後說歸鞘,加在一起也就四個字。寧峨眉和一百鳳字營就是那時候徹底心服口服了。」

    手上與臉上已有枯黃斑點的老人笑了笑,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握在手心,望向蘆葦叢,怔怔出神。

    老人呢喃道:「黃陣圖帶著他回到北涼後,跟我說這孩子嘴上天天罵我,一肚子怨氣,可總找藉口去一些我當年打過仗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

    肥豬蹲下身,覺得憋得難受,乾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笑道:「義父,殿下刀子嘴豆腐心,就是嘴上死撐著,心底其實佩服義父得很。做兒子的,多半都是這樣。」

    老人一笑置之,傾斜手掌,看著泥土滑落,輕聲道:「這麼一個有劍神有死士拼死護駕,還膽小到睡覺都不敢脫下軟甲的孩子。怎麼就自己去了北莽,怎麼就敢第五貉拼命?去北莽前一夜,跟我喝酒,醉死過去前,哭著跟我說他做了個不是夢的夢,在匡廬山頂,有個叫趙黃巢的天人出竅,殺了他娘親的魂魄。他說遲早有一天,要宰了那個傢伙。這孩子一開始練刀,我其實不怎麼看好,可我知道報仇一事,想報仇是理所應當,行不行是另外一回事,但想報仇了,去不去做,會不會吃苦了就放棄,又是一回事。論身份,離陽北莽加起來,或者再往上推到春秋中原,比他好的,幾雙手也數不過來,不過能在他這個歲數,敢殺徐淮南殺第五貉,敢殺洛陽殺天人,一步一步堅持他想要做的事情,真的不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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