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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符反問道:「如果石符直言不諱,王爺當真會聽?」
徐鳳年淡然道:「先說來聽聽看。你石符畢竟不是燕文鸞陳雲垂這樣的春秋名將老將,也不是褚祿山袁左宗這樣戰功彪炳的徐家自己人,還沒有資格說什麼就讓本王聽什麼。」
石符嘆息一聲,仍是緩緩開口道:「在我看來,王爺這一萬騎不說杯水車薪,但是可能對流州這一州之地局勢有所裨益,卻斷然無異於北涼大局,如果我是王爺,那就更加徹底些,讓陵州兩位副將汪植和黃小快領銜,以煙霞校尉焦武夷等校尉兵馬作為主力,不但是涼州境內騎軍要湧入流州解燃眉之急,還應該果斷將這些陵州拿得出手的騎軍也北上進入流州,在戰勝北莽西線的柳珪大軍後,迅速填補涼州關外和懷陽關以南的那片空白……」
石符驟然感受到年輕藩王的殺機,坦然道:「原本不知道情況,但是既然來了天井牧場,聽說了這座牧場的戰馬數目,見微知著,石符多少也猜得出王爺和都護府的謀劃,王爺對此不用多想。」
徐鳳年點了點頭,蹲下身,拔了一根甘草咀嚼起來。
石符繼續說道:「歸根結底,涼莽之爭,涼州關外和流州還有幽州,三座戰場都會各有勝負,但是真正決定我們北涼存亡的地方,其實只有涼州關外,這個地方輸了,北涼也就輸了大將軍和王爺兩代人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北涼大勢。王爺兵行險著,讓袁統領的一萬大雪龍騎和兩支重騎軍奔赴幽州葫蘆口,要一口氣吃掉楊元贊的東線大軍,自然沒有錯,相反十分出奇制勝,但是用兵一事,從來都應當奇正相和,不能贏在一時一地卻失去大勢,在春秋之中,有過許多這樣的明明將領贏了大仗卻害得君王亡國的可笑戰役,西壘壁戰役最終分出勝負之前,外界誰都看好打了一連串細碎勝仗的西楚,但是大將軍就是拼著兵力急劇消耗也要完成對西壘壁的圍困,甚至不惜拿幾支兵馬在重要卻不算關鍵的戰場,主動引誘西楚大部精銳去吃掉,就只為了造就西壘壁外圍防禦的那點點縫隙,袁統領大放光彩的公主墳戰役,就是一個明證。」
徐鳳年猛然站起身,「石將軍,這一萬騎就交給你了,最遲三天,你就要帶著他們去流州馳援青蒼城和龍象軍。」
石符愣在當場,既費解自己為何能夠擔當大任,也疑惑為何不是徐鳳年親自領軍。
徐鳳年吐出嚼爛的草根,沉聲道:「今早得到的消息,虎頭城已經失守,北莽大軍壓境懷陽柳芽茯苓三鎮。」
石符臉色大變,震驚道:「虎頭城怎麼可能這麼快失守?!」
徐鳳年轉身望向北方,「董卓這個瘋子,先前每隔幾天就派人挖一條地道去送死,十六條地道,結果死了整整五千人,但是誰都沒有想到這個傢伙根本不是挖了十六條秘道,而是喪心病狂的整整三十八條!其中十二條都只挖到城外就停下,然後在不計代價的地面攻城配合下……」
說到這裡,徐鳳年不再說話。
石符喃喃道:「這個瘋子,這個狗娘養的王八蛋……」
徐鳳年轉頭對石符說道:「我馬上要去懷陽關,石符,你從現在起就恢復涼州將軍身份。不但是那一萬騎,之後所有進入涼州境內的陵州騎軍,都交由你統領。」
石符重重吐出一口濁氣,抱拳道:「末將領命!」
第227章 大珠小珠落玉盤(上)
蘇酥從來沒想過,自己這輩子能過上既有錢又有閒的神仙日子,還記得以前在北莽那座小鎮長大,就只有遊手好閒的閒,但是到了這南詔後,尤其是趙老夫子跟某個白衣男達成盟約,這日子就真正開始滋潤起來了,住著據說是屬於昔年南詔皇室的避暑別院,吃著無不求精的山珍海味,連茅廁都比以前住的地方要豪奢,偶爾有客人在夜色中登門拜訪,身份也都一個比一個嚇人,光是舊南詔的勛貴遺老,蘇酥就見了六七個,老夫子身邊也出現越來越多的陌生面孔,尤其是那些個跟老夫子差不多歲數,又喜歡在名字前頭加上什麼尚書什麼侍郎的老頭子,幾乎每個見著他蘇酥,都會老淚縱橫泣不成聲,蘇酥知道,這些人應該就是聞訊而來的西蜀前朝老臣,按照老夫子的說法,要他蘇酥多聽少說,只管陪著那些老人一起默默流淚,若真哭不出來,事先在手心抹一把南詔特產的小雀椒粉末,作勢垂首伸手抹淚,那麼一擦,想不哭都難。蘇酥嘗試過一次,就再也不想有第二次,眼睛紅腫得兩三天都沒恢復,不過當時倒是效果顯著,反正把那幫西蜀老臣感動得稀里嘩啦,有個年紀最長的,更是當場哭暈過去。
今日蘇酥被趙老夫子丟到一座名喚目耕樓的書樓,也不要他果真讀書怡情,只需要在藏書樓內做做修身養性的樣子就可以,蘇酥趁著沒人盯梢,坐到高樓欄杆上,身邊站著目盲女琴師薛宋官,在那次兩人差點死在陳芝豹的手上後,蘇酥就不再纏著目盲琴師玩那少俠和魔頭的把戲了,大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是對所謂的江湖有些畏懼了。這些日子,薛宋官都幫老夫子做著牽線南詔十八部的事情,很忙,幾乎跑遍了大半個南詔版圖,蘇酥很想她,但是等到真正重逢,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男一女就這麼沉默著。
蘇酥抬起頭,終於緩緩開口道:「以前吧,最喜歡白天做夢,想著自己也許是某個大人物的遺腹子,要不然是個大門大戶見不得光的私生子,說不定某一天認祖歸宗,就徹底發達了,現在才發現自己竟然真的是一國太子,可惜美夢成真,才知道就算穿上了龍袍,明明真是太子,也不像個太子。虧得老夫子這一年來給我惡補了好些富貴人家的門道,什麼奉帖唐碑、青田黃凍、蕉葉青花啊,一大堆物件,不知道為什麼,我從小就喜歡值錢的東西,可這些東西夠值錢了吧?瞧著它們,一開始也挺興奮,恨不得睡覺都抱著它們一起睡,越到後來,就越提不起勁了,怎麼說呢,就像一個爛泥里打滾的窮小子,有天稀里糊塗娶了個貌美如花的媳婦,不是不喜歡,而是明白自己終歸是守不住她的,她有一天終歸是要離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