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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眼前視線模糊,依稀看到曹青衣青衫破碎,更有血跡纏身,忍住刺入骨髓的疼痛,咬牙問道:「陳芝豹做蜀王,是趙家天子臨時起意的一招後手?只要我敢截殺趙楷,他就肯讓陳芝豹去西蜀封王?還是說早就跟陳芝豹有過承諾約定?」
曹長卿又叩指續長生,氣機徐徐下崑崙,徐鳳年雙腳腳底板頓時血如泉涌,浸透得滲入黃沙,緩緩說道:「趙楷是棋子,卻並非起先便是勾引你入瓮的棄子,那個皇帝還沒這等孤注一擲的大魄力,除非是趙楷的爺爺還差不多,他啊,稍遜一籌,守成之主,大多如此,要不然也坐不上龍椅。趙楷既是試圖以後屠龍的一顆活子,但也不是不可以捨棄,就看你們北涼如何應對了,沒有這場截殺,給趙楷十年,在西蜀西域兩地站穩腳跟,截斷北涼退路,有了本錢,趙楷說不定就可以真的登基坐龍椅,但是萬一,趙楷被人,尤其是被你堵死在西域,京城那邊也得有後招,因為陳芝豹也必須走出去,只要你起得來,他在北涼就沒有待下去的理由。陳芝豹和你爹是一樣的人,心底仍是很念相互的香火情,當年老皇帝那般逼徐驍,大將軍一樣沒有反,就是這個道理。只要一方沒有老死,就絕不過那條底線,謀反。這種事情,無關對錯,人活一口氣,沒有這口貫徹一生一世的,休想有大成就。我曹長卿自然也不例外。徐鳳年,要是不覺得沒有高手氣度,咱們坐著說話?」
徐鳳年笑著點了點頭,只是笑得比哭還難看就是了。
陰物扶著他緩緩盤膝而坐,曹長卿也坦然坐下。
曹長卿笑問道:「不光是你這場截殺,離陽和北涼的大勢,同樣是一環扣一環。這一局棋,你身在局中,可以看到十之七八,已經殊為不易。如果我早早告訴你,三寸舌殺三百萬的黃龍士,和春秋時期號稱第一謀士的人物在參與其中,你還會這麼一頭撞入鐵門關嗎?」
徐鳳年毫不猶豫點了點頭。
曹長卿也不覺得奇怪,望向身邊這條被梅子酒割畫而出的鴻溝,輕聲感慨道:「實不相瞞,陳芝豹差點讓我大半修為都留在這裡。若是我跟他都沒有後顧之憂地死斗一場,我能活,他會死,但我的全部修為也就廢去,到時候就真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無用書生了。」
徐鳳年重傷所致,言語含糊不清,「他就算進入陸地神仙,我也不奇怪。」
曹長卿驚訝地哦了一聲,有些好奇地笑問道:「你這般看好陳芝豹?」
徐鳳年雙手搭在膝蓋上,平淡道:「陳芝豹視我如草芥草包,我視陳芝豹一直是文武皆無敵。」
曹長卿搖頭道:「陳芝豹比誰都看重你。臨行前,他曾說過以後遲早有一天會堂堂正正跟你一戰。陳芝豹還說這句話,他也在肚子裡憋了二十年。」
徐鳳年苦澀道:「我是該高興嗎?」
曹長卿樂得這小子吃癟,舒心大笑,斂了斂笑意,「兩朝滅佛一事,讓龍樹僧人圓寂,這位佛門聖人一走,陳芝豹是占了便宜的,他否則也沒有那麼快入聖。」
徐鳳年由衷笑道:「徐驍不太愛說大道理,不過有一句話我記得很清楚,要吃得自家苦享得自家福,但也得看得別人好。所以我一直認為天底下那麼多好事便宜事,總不能都摟在自己手裡,這也不現實。就跟美人那麼多,你娶回家也就那麼幾個,是不是,曹叔叔?」
曹長卿眼神欣然,不過手上一指輕彈,「別喊我曹叔叔,咱倆交情沒好到那份上。」
徐鳳年點頭道:「確實,否則你也不會放陳芝豹去西蜀了。畢竟你我那點淡薄情分來計較,你能夠擋下陳芝豹去鐵門關就算十二分的厚道。陳芝豹去了西蜀,是京城裡殺敵一千自折八百的陰損勾當,給北涼埋下禍根,離陽也好不到哪裡去。你既然想要復國氣運猶在的西楚,總歸是天大的好事。」
曹長卿洒然一笑,並未否認,「我不希望他執掌北涼,但我希望讓陳芝豹去西蜀稱王,因為西楚想要復國,就只能是火中取栗,亂中獲利。棋局越亂越好,一個你所在的北涼,遠遠不夠。」
徐鳳年嘖嘖道:「怕了你們讀書人。」
曹長卿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徐鳳年,有一句話我還是要提醒你,在其位謀其政,你當北涼王和做北涼世子是截然不同的立場,這之前你劍走偏鋒,次次以奇兵險勝,但以後仍是要正奇並用才行。就好像這場牽一髮而動全身的截殺,說到底許多事情,不光是趙家天子,離陽王朝張巨鹿顧劍棠那些老狐精怪們也都心知肚明,只是徐驍在李義山授意下,這些年走得更多是陽謀路子,無可指摘,才有北涼今日基業,你可不要辜負了老一輩北涼人的期望。趙楷這次輸得不是氣運,而是輸在了他想要以小搏大,滔天富貴險中求,但他有一點忘了,他是皇子,是要爭奪帝位的角色,但太平盛世之中,往往一步一步走近龍椅的龍子龍孫,都講求一個潛龍在淵的韜晦。京城那邊,大皇子得大顯勢,四皇子得大隱勢,你都要小心。」
徐鳳年微微作揖致敬,「心誠領教。」
曹長卿輕輕揮袖疊放在膝蓋上,「說實話,以前我不喜歡你這個人,多情而薄情,如今親眼見過一些事情,反而有幾分看好了。上次去北莽南朝的姑塞龍腰,途經北涼,跟大將軍有過一番密談約定,這次按約行事阻擋下陳芝豹,算是還清了一筆西楚欠給你們徐家的老債,以後就是兩不相欠最相宜,該殺你時,我一樣會毫不猶豫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