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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對劉恭仁的官場客套話不理不睬,冷哼一聲,頭也不抬,譏笑道:「劉大人真有閒情逸緻,屁顛屁顛跑來跟本將套近乎,就不怕耽擱了兩州屯田大業?還是說覺得跟一個弱弦校尉熟悉了,有利於以後官場攀爬?」
兩名跟主官一樣年紀輕輕的八品員外郎輔官聽聞此言後,都是義憤填膺,正要出聲,口乾舌裂的劉恭仁擺了擺手,向前幾步,就要走到老人身邊,結果給健壯扈從握刀攔路,劉恭仁笑了笑,親衛扈從心中一番權衡,大概是覺著這七品文官眼神清澈,憎惡不起來,猶豫了一下,挪開一步,讓劉恭仁走到田邊,在老人身邊一屁股坐下,拎著官服領子抖了抖,原來這位員外郎汗流浹背,而是指甲縫裡都是泥垢,就連官補子也都沾著塵土,李茂貞何等火眼金睛,僅是斜瞥了一眼,就又抓到把柄,嘖嘖道:「劉大人,做得一手好官吶,穿著官服下地幹活,誰還會覺得你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還是說生怕別人不認得你是七品官員嗎?」
劉恭仁平淡笑道:「穿官服做活,不涼快不說,而且還累贅,只是如果不穿官服的話,可就要被老將軍你的那些虎狼之師給趕出屯田了。」
李茂貞皺了皺眉頭,沒有作聲。
正在此時,跟隨李茂貞出城的幾名扈從都有些警惕,田邊小路上緩緩走來透著古怪的三人,雙方相隔三丈遠時,那個兩手空空的年輕公子哥笑問道:「可是李茂貞?」
被直呼名諱的李茂貞轉頭望去,看著那張依稀有些熟悉的清逸臉龐,心中掀起驚濤駭浪,只是有些不敢確定,李茂貞是一員北涼老將,自然記得當初北涼吳王妃的絕代風姿,可老人如何相信眼前年輕人會是那個他?
身邊站著兩個背劍扛刀少年的年輕人微笑道:「李茂貞,站在你眼前,反而不罵人了?」
聽到這句調侃,李茂貞哪裡還不能辨認此人的身份,猛然起身,然後就要行跪拜禮。只是那個讀書人模樣的年輕人不知何時就走到了李茂貞身邊,跟員外郎劉恭仁一左一右坐在老人身邊,李茂貞那幾位輕騎扈從都被嚇了一跳,正要護駕,就被李茂貞吩咐先行退去返城。
劉恭仁和兩個一直站著的屯田司輔官,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李茂貞神情激動,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老人又不是真傻,北涼王真坐在了自己身邊,給他十個熊心豹子膽那也不敢破口大罵啊,何況他當時摺子被駁,不過是說了幾句氣頭上的話,事後也有後悔,其實當時若是年輕藩王親筆批示,而非梧桐院那幫娘們操刀,那麼別說是駁斥,就是北涼王當面把他李茂貞罵得狗血淋頭,他這個弱弦校尉也不會還嘴。大權在握的李茂貞,比很多人都要認兩樣東西,一樣是北涼,一樣是徐家。任你是小貓小狗是大將軍徐驍之後的徐家之主,只要坐上了北涼共主的位置,他李茂貞都會為之效死。
來者自然是徐鳳年,他俯身繞過李茂貞看了眼八品官補子的劉恭仁,笑道:「應該是曾經求學於上陰學宮的員外郎劉大人了,你們繼續聊你們的,我就聽聽。」
劉恭仁誤以為這位是個連李老將軍也要忌憚的地頭蛇,是涼州很有來頭的將種子弟,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就要借著機會跟老校尉解釋北涼道為何要「畫蛇添足」地設置屯田司,只是不等年輕文官開口,李茂貞就扭頭狠狠瞪了他一眼,「王爺坐在你身邊,親自給你撐腰,你小子還跟老頭子說個屁的道理,以後我自會嚴加約束那些故意刁難屯田司的手下,你這員外郎若再有困難,可以直接進入關隘內的游擊將軍府。」
劉恭仁跟身後兩名年輕士子官員都震驚得目瞪口呆,徐鳳年抬頭招了招手,笑道:「都坐下說話。」
幾人並肩坐在田邊,除了李茂貞還能保持臉面上的鎮靜,連同劉恭仁在內的幾人都坐立不安,胸中又有難以抑制的激動。
公門修行,一品接一品,門檻一道接一道,幾乎沒有盡頭可言,那些朝廷砥柱的六部尚書,別說外地官吏,即便是可以參與朝會的京官,可能仍然有很多官員甚至一輩子都湊不到那些大人物跟前,就更別提說上幾句話了。可除了首輔張巨鹿和顧劍棠之外,封疆裂土的藩王,無疑要比這些王朝棟樑的名公巨卿更加鳳毛麟角。這幾位赴涼士子,早已聽說了新涼王的種種事跡,與以往的惡名昭彰不同,當下愈演愈烈的傳言,多是年輕藩王的一樁樁壯舉。但哪怕徐鳳年是個扶不起的繡花枕頭,只要他是北涼的主人,那麼身後就註定會站著褚祿山、袁左宗、燕文鸞在內一大撥赫赫威名的沙場雄才。
徐鳳年見他們都不肯說話,只好笑問道:「劉大人,擔任員外郎後,走過多少路了?」
劉恭仁畢恭畢敬說道:「卑職任職屯田司員外郎兩月有餘,不知走過多少路,但靴子已經換了四雙。」
李茂貞輕聲道:「劉恭仁這個八品官,跟北涼先前那些蛀蟲倒是不太一樣,我曾查過底細,上任以來,不曾添置私宅,也不曾蓄婢。不過也不排除尚未熟悉官場脈絡,沒敢過早下水誤了前程的緣故。」
劉恭仁哭笑不得,悶聲道:「李老將軍,你這算是好話還是壞話?」
徐鳳年說道:「就李茂貞這臭脾氣,一般來說,沒直接說你壞話,那就都算好話了。」
李茂貞輕輕一笑,點了點頭,神色有些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