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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設龍椅寶座,殿前為丹陛,擺有銅龜銅鶴日晷嘉量四樣重器,上下露台列有十八尊鼎。當有資格入殿朝會的權臣大員就位站定,一身正黃龍袍的天子終於出現,幾位皇子也都輕輕步入殿內,按照舊例,此時太監出聲開啟早朝禮儀,大殿內外百官便要跪下叩見皇帝,可這一次朝會顯然與以往大有不同,不光是韓貂寺為宋堂祿代替,皇帝更是沒有急於落座,面容肅穆的內官監掌印宋堂祿朗聲道:「今日早朝,尚書令張巨鹿無須下跪。」
紫髯碧眼的張首輔紋絲不動,他本就站在右手最前位置,並肩而立的幾位皇子,也都垂目低斂,自然無人可知這位當朝宰輔的表情。自從離陽平定春秋中原以後,可獲特勛的官員屈指可數,扳手指算來,不過寥寥三人,老首輔,即張巨鹿的授業恩師,朝會可不跪天子。西楚老太師入京擔任門下省左僕射後,御賜可坐于丹陛下的一張黃花梨太師椅上,只是老人不曾一次落座。再就是曾經還是大柱國的北涼王面聖不跪,聽聖不跪,並且可佩刀上殿。三人中,就數文武官爵位都是極人臣的徐驍依仗軍功,最是不客氣,自然招惹非議。
「大將軍顧劍棠不跪。」
宋堂祿不似太監的渾厚嗓音繼續沉沉傳下。
大殿左手第一人兵部尚書顧劍棠微微低頭,算是謝恩。離陽上下,非議徐驍事事大不敬,也大多惋惜這名同為春秋功勳重臣的大將軍不得施展抱負,十八年困於兵部尚書一職,直到最近幾年,趕赴北境邊陲,朝野上下都深感天子聖明,有顧劍棠守衛京城北門,離陽自可安枕無憂。只是時下不斷有小道消息從京城高門府邸中流出,說顧大將軍即將卸任兵部尚書,這讓許多人又開始犯嘀咕,想著萬萬不要連顧尚書的軍權都一併給撤了,如今北地邊陲軍鎮才略有起色,難道就要過河拆橋?那未免也太卸磨殺驢了些。
「兵聖陳芝豹不跪。以後朝會,陳芝豹可便服入殿,佩劍登堂。」
陳芝豹面無表情。
但殿內朝廷棟樑勛貴們都倒抽了一口冷氣,一些年輕的臣子,興許只是聽老一輩說小人屠是如何被當今天子器重推崇,大多不以為然,今天算是徹底領教了。陳芝豹時下既無封王也無官職,那好,直接就在廟堂百官面前封你一個兵聖!這兩個字,比起面聖不跪可要來得還要分量更重!顯然陳芝豹之於一統春秋的離陽,幾乎等同於春秋十三甲之一的兵甲葉白夔之於西楚了。前段時候五王入京,皇帝並無任何出格禮遇,唯獨白馬白衣西蜀梅子酒入京,皇帝親自出宮迎接!如今更是便服佩劍參加朝會,成為徐驍老首輔孫希濟之後第四人!陳芝豹所獲殊榮,可謂登峰造極。
「燕敕王趙炳不跪。」
燕敕王低頭輕聲道:「謝主隆恩。」
「國子監左祭酒桓溫不跪。」
乾瘦老頭兒桓溫洒然一笑,坦然受之。桓溫是離陽朝廷的一個異類,以不爭出名,一次不爭不算什麼,可桓溫則是足足不爭了大半輩子,當年老首輔得意門生中,公認桓溫詩才猶在張巨鹿之上,老首輔去世前可恩蔭一人入翰林院擔任黃門郎,據說便是桓溫讓給了碧眼兒,自己偷溜出京,當了個芝麻綠豆大的外地官,不驕不躁慢慢爬升。後來入京復職,皇帝本意是讓他入主吏部或是禮部,可當時那兩個正三品高位,恰好想要坐上去的都是他的至交老友,於是桓溫就又跑去清湯寡水的國子監擔任祭酒,閉門一心研究學問,朝廷重臣論清譽之高,可與桓溫相提並論的士林領袖,不過晚節不保的宋老夫子和時下禮部尚書盧道林幾人而已。
「雄州姚白峰不跪。」
一名位置靠後的儒雅老者微微作揖還禮,不卑不亢。姚白峰一向是離陽王朝中散仙式的逍遙巨儒,自身便是一等一的理學大家,姚門五雄,聲名絲毫不遜色於先前的宋門三傑,更是以家學跟坐鎮上陰學宮齊陽龍的私學抗衡,張巨鹿年輕時候多次向姚大家問道,碧眼兒及冠時負笈遊學,第一個去處,便是雄州姚家的文治樓。姚白峰畢生致力於將格物致知等理學精髓演化為國學,桃李滿天下。這次赴京面聖,若非實在是五王齊聚以及陳芝豹單騎而來太過於吸引目光,換做平時任何時分,姚白峰的行程都不該如此略顯「清淨」。
「北涼世子徐鳳年不跪。」
掌印太監宋堂祿此言一出,大殿內終於譁然開來,並排官員大多面面相覷。
但緊接下來一句更是讓人震撼得無以復加:「可懸北涼刀入殿,可著便服隨意出入宮禁。」
無數朝臣心中嘆息,這是朝廷在給這小王八蛋將來世襲罔替北涼王造勢啊。
好一個北涼。
幾次不跪之中,顯然又有輕重之別,張巨鹿顧劍棠趙炳桓溫姚白峰這五人,他們的不跪只在今日朝會,以後面聖恐怕就沒有這份待遇了,而同樣是北涼出身的陳芝豹徐鳳年兩人,且不去說以後跪不跪,一個已經可以佩劍登堂,一個則是懸刀上殿,意味著兩人以後只要不犯下謀逆大罪,這份榮耀就會一直綿延傳承下去,每多參與一次朝會,就多一分不可言喻的煊赫。對於被天子親口譽為白衣戰仙的陳芝豹,大殿群臣早已有心理準備,至於姚白峰好歹也是久負盛名的當朝碩儒,一次不跪,還在情理之中,唯獨這個北涼世子徐鳳年,何德何能?!一些痛恨北涼忌憚人屠的骨鯁臣子,斜眼偷瞥那滿頭霜白如老人的年輕男子,都不約而同暗自腹誹,既然都白了頭,乾脆去死好了!北涼白髮人送白髮人,那才真是舉國歡慶的大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