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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微笑道:「聽徐驍說其實遼東那邊冬天的雪還要大,鵝毛大雪不足以形容。」
白煜打趣道:「雪花大如手嘛,大將軍作的詩,我當年在龍虎山也如雷貫耳。」
徐鳳年嘴角翹起,「北涼這邊的文官都覺得徐驍不好伺候,因為拍馬屁從來都拍在馬蹄上,只有我二姐的先生,王祭酒能夠拍對路,其實這裡頭的天機很簡單,就是怎麼不要臉怎麼來,絕對不能端著文人架子,因為太過高深含蓄的東西,徐驍又聽不懂,聽著雲裡霧裡的,光是想著怎麼回話就很為難。王祭酒就很開門見山,兩個臭棋簍子,在棋盤上跟徐驍殺得半斤八兩,還要誇獎徐驍『國手啊厲害啊,這一手下得好生霸氣啊』,這些好話,徐驍當然聽得明白,所以就特別開心。嗯,還有黃蠻兒的師父,趙希摶,也很懂徐驍的七寸,記得第一次來咱們這兒,就說黃蠻兒天生靈慧,相貌堂堂,不愧是大將軍的兒子,等等。當時連我都看不下去,覺得這老頭兒十有八九是個江湖騙子,最後我就讓人帶著狗去嚇唬老天師,現在回想起來,真人不露相,這句話很真。」
徐鳳年不知道是不是打開了話匣子,一下子就收不住了,「記得當時去武當山習武,第一次見到老掌教王重樓,那會兒我聽多了一指斷江的江湖傳聞,老佩服這位北涼天字號的道門神仙了,結果見面後,老掌教確實仙風道骨,沒讓人失望,但是很快就露餡了,你猜是哪件事?」
白煜搖頭。
徐鳳年笑了笑,眼眸眯起,儘是風流,輕聲道:「我當時好奇詢問老掌教是不是真的一指斷江,老人先搖頭說不是,然後伸出兩根手指,說是兩指。那時候我除了驚呆,佩服,神往,其實還覺得這位老掌教除了滿身神仙氣,其實也挺有地氣兒。你是沒有看到老人說出兩字後的表情,明顯是在很用力地儘量假裝那種世外高人,但是又沒裝好,讓人事後一回味,就覺得只是個早年做出大事壯舉的老頭子,等到上了年紀,被年輕人記住,尤其又當面提起,然後就高興得很,藏都藏不住。」
白煜柔聲道:「天師府就不太一樣。」
徐鳳年望向湖面,喃喃道:「後來我才想明白,徐驍他啊,也是這樣的老頭子,只不過我年少時,就從沒當面誇過他,倒是經常罵他,甚至是攆著他打,總想著讓他丟人現眼。當時只想著是你害死了我娘親,現在我沒家教不懂禮,其實都是你徐驍害的,怪不得我徐鳳年。」
白煜視線錯過徐鳳年的肩頭,望向另一邊聽潮湖,沉默許久,緩緩道:「我爹娘在洪嘉北奔途中去世了,因為早年是武當山的大香客,然後我就被帶去了山上。」
徐鳳年說道:「不記仇?」
白煜坦然道:「一開始很記仇,不說老百姓,便是我們讀書人讀史,讀到那些個亡國君主,史書上也只有奸臣當道蒙蔽聖聽之類的措辭,所以怨不得皇帝,更怨不得那些離陽新編《忠臣錄》上的文臣,怨不得那些戰死沙場的武將,所以找來找去,就只能找到你爹,綽號人屠的大將軍徐驍。一個孩子親眼目睹國破家亡,滿目山河皆故人,我豈能不怨?」
徐鳳年默然。
白煜突然感慨道:「到頭來,原來怨不得啊。」
是不該怨,還是怨而不得,徐鳳年沒有問。
白煜轉頭望向遠處通往湖心亭的小路,道路盡頭有個婀娜身影,大概是走近幾分發現了坐在亭中的他們,她就折向結冰的湖面,愈行愈遠。
白煜歉意笑道:「看來是我大煞風景了,否則就是王爺和她面面相對,不是賞景更勝賞景。」
徐鳳年瞥了眼那個身影,無奈道:「我跟她沒什麼。」
白煜眼神古怪。
徐鳳年更加無奈,「真的。」
白煜再一次望向那個身影,玩笑道:「那就太令人惋惜了。」
徐鳳年笑而不言。
就在兩人安靜賞景的時候,王府管事宋漁快步走來,說是節度使楊慎杏登門拜訪,徐鳳年讓他將那位新近入涼沒多久的節度使領到湖心亭。
白煜笑道:「楊老將軍這段日子在州城內可是遭罪了,節度使府邸幾乎天天被人砸場子,讀書人往大門上砸書,老百姓往牆內丟石頭,據說都有扔菜刀的,熱鬧得很,府上僕役心驚膽戰,視為苦差事。」
徐鳳年看到白蓮先生說完話就起身要走,冷不丁說道:「白蓮先生,不妨陪我一起見楊慎杏。」
白煜才彎腰起身,聽到後猶豫了一下,重新坐下。
當楊慎杏大踏步走上台階的時候,就看到年輕藩王披裘攏袖坐著,但是有位不知身份的儒雅文士站著迎接自己,望向他的時候,笑眯眯,不是笑裡藏刀的那種,相反極為和氣,且自然而然。
等到徐鳳年介紹雙方身份後,楊慎杏大吃一驚,才知道眼前人,竟然是被先帝欽賜白蓮先生的龍虎山外姓天師,頓時心頭一熱,有了幾分暖意。當聽到白煜親口說有空就要去節度使府邸討要酒喝,楊慎杏不論真假,是客套還是真心,都對白煜生出幾分親近。畢竟他到涼州以後,之所以閉門謝客,無非是明知自己只要走出門半步,那就是人人喊打甚至喊殺過的街老鼠,至今別說涼州的文武官員一個沒露面,就是府上僕役丫鬟,也有些眼神不善。楊慎杏這次厚著臉皮來到清涼山,是先前曾以密信懇請徐鳳年從關外返回州城後一定打聲招呼,老人進沒進過清涼山王府,或者說徐鳳年願不願意讓這位節度使進門,整座北涼官場都在拭目以待,成了,楊慎杏未必就能在北涼掌權,但不成,楊慎杏以後的日子就肯定沒法過。楊慎杏最初的想法就是今天走這麼一趟,根本不奢望徐鳳年能夠擺出多大的陣仗排場,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但是白煜的出現,絕對是意外之喜。楊慎杏作為浸淫大半輩子離陽官場的老狐狸,如今北涼的風吹草動,只需要府上下人的三言兩語,老人往往就能抓住要害,例如正妃的人選,以及刺史田培芳的請辭,兩件事看似風牛馬不相及,其實這裡頭的蛛絲馬跡,很有講究,田培芳這是在跟陸東疆暗中示好啊,有陵州刺史更換的前車之鑑,他與其等到一兩年後被迫讓位給外鄉人,還不如當下主動讓賢,心有靈犀地跟陸氏跟未來涼州刺史陸東疆、甚至是王妃陸丞燕結下一份香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