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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問道:「成功了?」
嚴松無比自嘲道:「有大把銀子開道,又有我嚴松這個首輔政敵的學生身份,自然是成功了,官拜禮部郎中。事後還給我這個老師寫信,說定要繼承衣缽,當上禮部侍郎呢。」
徐鳳年嘖嘖稱奇道:「這傢伙臉皮不薄啊!要是來咱們北涼就好了。」
老人疑惑問道:「這是為何?」
徐鳳年玩笑道:「他光是厚如城牆的臉皮,就能幫忙擋下好幾萬的北莽大軍。」
嚴松頓時開懷大笑,身旁那些嚴家子弟也跟著笑起來。
山路漫長終有盡頭,晌午時分,他們來到小蓮花峰頂,鳥瞰遠方,心曠神怡。
嚴松對站在身旁的徐鳳年由衷感嘆道:「實不相瞞,老夫之所以來到北涼,是有人請,他剛好也是老夫的學生之一,他說北涼是個能讓人一吐胸中濁氣的好地方。老夫不信,但那傢伙一口氣寫了八封信,老夫不勝其煩,想著臨死前走一遭西北邊塞也好,寫了一輩子脂粉氣的婉約詩詞,說不定臨了臨了,還能寫出一兩首傳世的邊塞詩嘛。」
老人的孫子打抱不平道:「爺爺寫的青詞,妙筆生花,先帝讚不絕口,當年連那春秋三甲黃龍士也佩服的!哪裡有半分脂粉氣!」
心情極佳的老人笑著反駁道:「屁咧,什麼佩服,少給老頭子戴高帽,他黃龍士不過是點評了『有氣無力,尚可』六字。」
雖然嘴上反駁,可見老人心底對這個聽上去褒少於貶的苛刻點評,還是有些自豪的。
徐鳳年笑道:「能讓從不誇人的黃三甲這麼說,實屬不易。」
老人眯眼捋須道:「這才對嘛,這話得徐公子這個外人來說,老夫才能坦然笑納,自己孫子拍馬屁,算哪門子事情。」
陸丞燕會心一笑,這位老人也是個大妙人。
陸丞燕猶豫了一下,說道:「老先生之前說藩王之中北涼有心無力,小女子不敢苟同。」
嚴松轉過頭,「哦?」
出人意料,陸丞燕只是說了一句有牛頭不對馬嘴嫌疑的言語,反問道:「我竊以為只要大將軍在,天下就不會亂,北莽不敢南下,西楚不敢起兵,南疆還要繼續蟄伏,老先生以為?」
嚴松久久沉默不語。
恍若失神的嚴松輕輕嘆了口氣,輕輕點頭道:「原來如此,老夫受教了。」
陸丞燕連忙道:「不敢。」
老人神情複雜地轉移視線,望向徐鳳年,「如果沒有記錯,你曾在太安城揚言要為中原百姓做件事情?」
徐鳳年問道:「嚴老是怎麼猜出來的?」
嚴松平靜道:「女子能有這般見識,必是大家閨女,又有青州口音,恰好老夫當年與身為青黨主心骨的上柱國陸費墀,在朝中共事多年,那麼她的身份,你的身份,也就自然而然水落石出。」
老人冷哼一聲,率先轉身離去,嚴家子弟大多都不知道老祖宗為何臉色驟然由晴轉陰,只是忐忑不安跟著下山,就當是武當山之行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了。
陸丞燕輕聲歉意道:「是我畫蛇添足了。」
徐鳳年摸了摸她的臉頰,柔聲道:「放心吧,咱們北涼道經略使大人的恩師,其實已經準備留在北涼了。」
陸丞燕笑道:「一個不是閣臣卻勝似閣臣的國之棟樑,叛出中原進入北涼,這對離陽朝廷而言,可不是什麼好消息啊。」
徐鳳年點頭道:「嚴松這是為士子赴涼收官了。」
陸丞燕眨了眨眼睛,「宋洞明很聰明啊。」
徐鳳年伸出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沒你聰明。」
陸丞燕展顏一笑。
徐鳳年解釋道:「我不全是陪你來山上燒香祈福,這裡是我的福地,準確說來這兒就是某個我的地盤,當時我跟王仙芝一戰,若不是武當山傾盡全力擺下一座真武大陣,我連一分勝算都沒有。自我出生起,因為這個身份,福禍相依,福氣是我,禍是家人。我習武之後,有過許多場命懸一線的死戰,但次次都沒死,而且即便大傷元氣,事後也都能找補回來,先前我還奇怪,後來逐漸在武道上登高望遠,才明白一個道理,叫店大欺客。我就像是個去下飯館子的客人,雖然身份特殊,可以經常吃上山珍海味,但還是難逃老天爺這個店家給你吃什麼就得吃什麼的命,黃龍士曾經泄露過天機,說我大概在這幾年裡頭就得吃上一頓斷頭飯,然後就沒下一頓了。這大概就是『那個我』在這一世命中注定的下場,鎮守西北國門,但戰死了,北涼沒了,三十萬鐵騎沒了,在史書上留下些我不知褒貶的隻言片語,然後這一頁就算翻過去了。我後世如何,就又得看老天爺如何提筆寫書了。」
徐鳳年眼神堅毅,「但自我練刀起,就沒想過要認命,那時候我一個狗屁世子,就是奔著跟楊太歲柳蒿師這些高手報仇去的,後來在山頂,則是奔著斬龍斬天人去的,現在我則是奔著保住北涼去的。老天爺那碗斷頭飯,我不樂意吃。所以你就也看到了,老天爺也不是好商量的,很快就出現了北莽三線壓境的最糟糕局面,這也許就是所謂的天道循環報應不爽了。」
陸丞燕握緊徐鳳年的手。
冷風拂面,吹開徐鳳年的額頭,他微笑道:「嫁給我,吃了很多苦吧。」
陸丞燕跟這個男人肩並肩,「苦中有樂,餘味無窮,夠我吃好幾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