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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晉蘭亭是頭一次正式參加這種最高規格的午朝,還有個比晉蘭亭更讓太安城感到陌生的官員,那就是江南道豪閥姑幕氏的許拱。他身為兵部侍郎,這位哪怕錯過了春秋戰事卻仍然有名將美譽的龍驤將軍,此時正襟危坐在頂頭上司盧白頡的身側,眼觀鼻鼻觀心,神情堅毅而刻板。相較棠溪劍仙盧尚書的清逸風姿,許拱就更像是一位正統意義上的沙場武將,體形魁梧,相貌粗礪。他此次的上位,是在座職位有過變更的諸位中最為撲朔迷離的一個,照理說許拱既無巨大邊功,也不是顧劍棠的嫡系,在朝中檯面上也沒有什麼可以依傍的大樹,本不該被納入京城朝堂,可這次先是突兀地橫空出世,然後迅速被排斥出京城,使得許拱更像是一個天大笑話。
朝會一直進行到黃昏才進入尾聲,已經六十來歲的工部尚書和刑部侍郎尤其難掩疲態。
太子趙篆吩咐司禮監秉筆去讓御膳房送些吃食來,在此期間,所有臣子都可以抽空休息,或者走出屋子透透氣。
桓溫是資歷、官聲和功績都極其足夠的重臣了,自然不會像一些六部侍郎那麼拘謹侷促,率先離開屋子。
太子趙篆很快就跟隨起身,快步走出,笑著喊住了坦坦翁,然後結伴而行。
這幅場景落在有心人眼裡,不可謂不引人遐想。
晉蘭亭始終坐在位置上沒挪動屁股,也沒有主動跟屋內某位前輩客套寒暄,顯得格外形單影隻。
屋外廊中,桓溫微笑問道:「不知殿下有何事?」
四下無人,太子眨了眨眼睛,偷偷做了個舉杯飲酒的手勢。
桓溫也不客氣,嘿嘿笑道:「這敢情好。」
兩人走去了遠處偏屋,身後只跟著司禮監掌印太監宋堂祿。
太子猶豫了一下,說道:「國子監右祭酒一職暫時空缺,姚大家也未舉薦誰擔任,坦坦翁可有什麼建議?」
桓溫愣了一下。
太子趙篆笑著不說話。
桓溫也笑了,也不含糊,直截了當說道:「國子監右祭酒的人選沒有,老臣那邊的門下省倒是缺個稱心如意的輔官,趕巧了,藉此機會正好跟殿下要個人。」
趙篆皺了皺眉頭,輕聲問道:「難道是?」
雖然太子殿下沒有說出名字,但是坦坦翁已經點頭。
雙方心知肚明。
是勤勉房的陳少保陳望。
寒士出身,進士及第,沒有躋身一甲三名,但也堪堪夠格進入翰林院成為清貴的黃門郎。
然後擔任天子近侍的起居郎,後成為短暫的東宮侍講和考功司郎中,清貴歸清貴,可官位都不高。
「少保」,也僅可算是天子人家的恩賜勛位。
可要是陳望能夠前往門下省成為桓溫的左膀右臂,那麼沒有一個正三品的高位就說不過去了。
甚至從二品都不是沒有可能。
如此一來,當下在太安城炙手可熱的晉蘭亭比之也要失色許多。
桓溫突然一拍腦袋,說道:「國子監右祭酒的人選,老臣倒是想到一個十分不合適的人選。」
太子殿下忍俊不禁,有些無奈道:「坦坦翁,你這個說法……」
桓溫哈哈大笑,也不再說話了。
但是雙方再一次心知肚明,兩個官職,就這麼在尚未喝上酒之前就已經敲定了。
一個是陳望,去門下省。
一個是孫寅,去國子監。
似乎皆是出自北涼。
第120章 在等在念,願聞奇楠(下)
昔年被貶低為「北蠻子」離陽王朝,不似文風鼎盛的西楚,歷來不設太師太傅等職,一統中原後,依舊如此,而且為了防止權相專權,甚至連中書門下兩省主官也空懸,直到近年先後被桓溫和齊陽龍打破舊例。勤勉房作為龍子龍孫和公侯王孫的讀書之地,在此講學的師傅無不是德才兼備的清流碩儒,只不過官階品秩都不高,甚至有些著作等身的名士才堪堪入品。哪怕是時下勤勉房的一把手陳望,頭上頂著的少保頭銜也僅是個勛號,實打實到手的俸祿比翰林院普通黃門郎還要低些。所以當陳望橫空出世繼任勤勉房少保後,太安城也只當是出了個殷茂春第二的「小儲相」,少不得要按部就班打熬個十幾二十年,才能真正進入中樞重地,可很快就傳出一個天雷滾滾的小道消息,此人不但要馬上趕赴門下省擔任要職,甚至有可能從執掌翰林院十數年的殷茂春那邊虎口奪食!仿佛是為了作證這個不知從京哪座座府邸吹出的風聞,坦坦翁與國子監左祭酒姚白峰聯袂登門探望陳少保,據說相談甚歡,相互引為忘年交。回頭再看那位晉三郎,相較之前籍籍無名的陳望,雖說亦是春風得意平步青雲,可在王朝頂尖高層中,一直沒有這份殊榮待遇,以此可見,有關「養望」一事的火候功夫,陳望遠比禮部侍郎晉蘭亭更加水到渠成,更加輾轉如意。一時間,太安城內皇親國戚天潢貴胄扎堆的王郡街,這棟原本不起眼的小小郡府頓時車水馬龍。陳望妻子的祖父,並非出身先帝正統一脈,人微言輕,只不過在春秋戰事中立場堅定地站在先帝身後搖旗吶喊,嫡長子得以世襲柴郡王,陳望的妻子作為郡王女兒,本該循例降爵為縣主,當今天子念在兩代柴郡王都忠心耿耿,破格敕封,並且欽點了她與陳望的婚事,如今看來,當初非但不是寒士陳望攀了高枝,而是柴郡王撿漏的功夫天下無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