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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大虎傻乎乎問道:「這位公子哥,不收錢吧?」
柳玉鯤無奈苦笑道:「打我臉不是?」
孔大虎和許十營懵懵懂懂去了柳玉鯤那頂豪奢綢緞帳篷內,懵懵懂懂喝上了煮熱的滾燙綠蟻酒,四周還有一群衣衫鮮亮的紈絝子弟用崇拜的眼神望向自己,那幾位年輕貌美的女俠更是眼睛發亮。
當兩人最終得知那人的身份後,呆若木雞。
祥符四年,涼州騎卒許十營戰死於邊關,死在擔任游弩手標長的哥哥之後。
祥符六年,幽州步卒孔大虎戰死於北莽寶瓶州。
兩人死前有笑,皆死而無憾。
……
在離開茅屋前往小蓮花峰的山路上,徐鳳年和陸丞燕竟是又跟嚴家老小相遇了,如此緣分,讓老家主嚴松也頗感奇妙,言談之中也就淡了幾分交淺言深的顧忌。若是加上嚴松年輕時在離陽覆滅大楚之前的任職,老人可謂久經宦海,陸續見過大楚離陽兩個朝廷的四個在位皇帝,其實離陽剛剛登基的新帝趙篆也早就見過,不過嚴松在擔任禮部侍郎的時候,那時候趙篆還不過是個各方面都不出挑的年少四皇子,見著經常去勤勉房授業的老人也要執學生禮。嚴松何等眼光老辣,自然不會將徐鳳年認作是尋常的北涼香客,後來武當掌教李玉斧的招待,更坐實了老人的看法,只不過雙方心知肚明,都不需要擺在桌面上說得太敞亮,至於這個年輕人是北涼哪位將種子弟,已經見識過離陽廟堂最高處風景的嚴松跟北涼八竿子打不著,更不需要計較。兩人登山時的聊天,不知不覺就聊到了那位碧眼兒首輔大人,對於張巨鹿,站在敵對陣營的嚴松是心懷遺憾的,說張巨鹿距離聖人還差半步,做到了兼濟天下,可惜卻沒能獨善其身。
嚴松憂心忡忡道:「藩王,外戚,宦官,武將,文官。這五種人,如果立身不正,是最容易引來天下大亂的。我朝皇后賢德,外戚素來不成氣候,是天下莫大的福氣。宦官先後由韓生宣宋堂祿兩任司禮監掌印領銜,人品不去多言,但都對趙家天子忠心不二,對權柄一事也很謹慎,我朝宦官恪守本分,故而不用擔心宦官干政。先帝在張巨鹿竭力輔佐下大力削藩,悄然抑武,剛柔並濟,頗有成效。上一代稱得上封疆裂土的幾大藩王里,膠東王趙睢早已銳氣盡失,淮南王趙英更是戰死沙場,靖安新王趙珣也一心一意為國盡忠,廣陵王趙毅沒有什麼野心,你們北涼又被北莽牽制,就算有心也無力,那麼就只剩下手握精兵又善於藏拙的燕敕王趙炳了,南疆天然沒有大敵,趙炳可以緩緩蓄勢,這必定是我朝的心腹大患。」
然後嚴松自嘲道:「至於我們這些文官嘛,書生造反十年不成,皇帝最好打發,生前太傅死後文正,一直是文人一輩子最高的追求,就算做不到太傅,還有那麼多二品三品大員可以當,而諡號,除了文正,也還有一大串可以帶進棺材裡。退一步說,當官沒出息,還能立言傳世,青史留名,所以我說我們文官是最有野心的,也是最沒有出息的。但是!」
嚴松突然停頓了一下,神情肅穆,沉聲道:「有了張巨鹿為天下讀書人做了整整二十年的榜樣後,不一樣了!」
徐鳳年笑道:「那位青雲直上的晉三郎,難得說了句捅破窗紙的大實話,民為貴君為輕,這正是張巨鹿教給他的。也正是晉蘭亭這句遞交給新帝的投名狀,讓先帝下定決心賜死首輔大人。」
嚴松恨恨道:「那個小王八蛋,不當人子!不當臣子!坦坦翁打得好!」
徐鳳年看似一笑置之,但是陸丞燕卻憑藉直覺察覺到他流露出一絲殺機。
嚴松嘆了口氣,「永徽之春的那幫文臣公卿,幾乎人人的修齊治平都是上佳,挑不出大毛病,但跟著張巨鹿耳濡目染多年,一旦沒了首輔的心胸氣魄,就會有過猶不及的結果,越是太平盛世,君子之爭越是容易淪為意氣之爭,而且可怕之處在於連皇帝都要束手無策。老夫有不少學生,得意門生也有一雙手的數目,不是老夫自誇,確是一直按照聖人教誨的有教無類,前十年二十年還看不出什麼,等到老夫差不多致仕,就分出天壤之別了,不論是世族身份還是寒族出身,都算干臣能吏,治政有方,但除了寥寥兩個學生做到了善始善終,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貪瀆,可那些家世好的,吃相也要好上許多,驟然權貴起來的,就難看了,老夫也納悶,後來思來想去,還是其中一個兩袖清風的寒士學生道破天機,是他們怕窮,也窮怕了,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子孫後代積攢家底。」
徐鳳年笑道:「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
嚴松搖頭道:「為官,讓子孫衣食無憂,才是人之常情,但讓子孫十輩子都坐擁金山銀山,就過了。」
嚴松深深呼吸一口,強顏笑道:「這興許只是老夫一人的管中窺豹。」
嚴松苦澀道:「前年有個被老夫期望有朝一日能夠成為殿閣重臣的學生,都快五十歲的人了,在東窗事發後在老夫書房外跪了幾個時辰,老夫倒是想讓他去死,可只要一想到他當年與我討教學問時的那張年輕臉孔,那雙清澈乾淨的眼眸,老夫就如何都狠不下心了,最後只是讓他丟官了事,聽說如今新帝登基,他又心思活泛起來,在京城大肆運作,試圖起復。要知道他一擲千金的對象,恰好是他當年偏激認定為國之碩鼠蠹蟲的宗親勛貴,唉,還記得老夫當年還開解過他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