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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芝豹搖頭。
齊當國生悶氣喝完酒,最後說道:「只要你以後不跟北涼做敵人,那就還是兄弟,但如果你做不到,到時候你用梅子酒殺的第一個北涼人,肯定是我齊當國,這不是酒話胡話。」
陳芝豹從懷中掏出那封信,攥在手心,握成一團,鬆開手後,化為齏粉絮亂灑落,「信已收到,不過你在信上說的有些事情,我做不到。」
那個高大淳樸的年輕人,不論在沙場上殺過多少人立下多少戰功,都沒有褚祿山的梟雄氣,袁左宗的英雄氣,姚簡的才子氣,葉熙真的迂腐氣,身上總會始終都帶著一股鄉土氣。
以至於連死後的柏木棺材,看上去也跟躺著的人一般土氣。
陳芝豹站起身,沒有轉頭,冷笑道:「北涼三十萬鐵騎死絕,到頭來就只是保了離陽趙室一個平安?徐鳳年,你真是了不起!」
徐鳳年欲言又止,但是最後仍是沒有反駁什麼。
陳芝豹轉過身的同時,摘下背後那長條行囊,露出梅子酒槍身的真容。
滿室寒氣。
「這北涼換成是我的話,終有一天……」
陳芝豹嘴角浮起滿是譏諷的笑意,視線略微偏轉,望向褚祿山,平淡道:「你褚祿山不是想做文官領袖想美諡文貞嗎?我給你。」
陳芝豹的視線越過褚祿山和徐鳳年,越過院門,依稀可以看到那裡的北涼鐵甲,「燕文鸞,袁左宗,何仲忽,陳雲垂,這些北涼徐家舊人,人人封王。」
「石符,胡魁,韓嶗山,寧峨眉,典雄畜,韋甫誠,這些北涼將領,人人公侯。」
「哪怕在天下太平之前就已戰死沙場,死後也能人人美諡。」
陳芝豹收回視線,終於正視徐鳳年,「你呢?你帶給了北涼鐵騎多少東西?就只有三十萬塊石碑?」
陳芝豹隨手一抹,抹掉布囊,手持梅子酒的槍身。
陳芝豹又拿掉那隻小布囊,將那枚槍頭裝上,「雖然你殺了洪敬岩,但是你我心裡都清楚,齊當國是因你而死。北涼三十萬鐵騎死多少人我不管,但死了一個齊當國,我得跟你這位名正言順的北涼王算算帳。」
徐鳳年看著這位興師問罪而來的白衣兵聖,「褚祿山,你帶所有人離開懷陽關,帶上六珠菩薩。」
六珠菩薩猶豫片刻,沒有堅持留下。
站在院門口的白狐兒臉皺了皺眉,「我留下來,但是不攙和。」
徐鳳年搖頭道:「你也走,沒得商量。」
手持梅子酒的蜀王無動於衷,任由褚祿山臉色鐵青地離開院子,然後是六珠菩薩,最後才是深深望了一眼陳芝豹的白狐兒臉。
並沒有立即出手的陳芝豹似乎在等待褚祿山帶兵離開懷陽關,好整以暇笑問道:「大約兩刻鐘後,你就要死了,有沒有遺言要說?」
徐鳳年開始閉目養神,等待最後一名北涼邊軍離開懷陽關。
陳芝豹也不再說話,任由眼前的藩王梳理氣機,他眯起眼,思緒飄遠。
年輕涼王還穿著那雙鞋底磨損厲害的靴子。
一路風塵僕僕從廣陵道趕到涼州關外的蜀王也好不到哪裡去。
曾有讖語流傳朝野,西蜀北涼鼠吃糧,蛟龍白衣一併斬。
第325章 滿院蓮
兩刻鐘後,懷陽關內數千將卒果然全部撤出懷陽關,足可見北涼邊軍的井然有序,以及陳芝豹對兵事的洞察入微。
白狐兒臉在跟隨褚祿山一同最後出城,突然撥轉馬頭,拔出腰間懸佩的繡冬春雷雙刀,高高拋出,向城內丟擲而去。
那棟小院,徐鳳年走下台階,陳芝豹緩緩走出擺放棺材的屋子,站在台階上,手中那杆梅子酒的槍尖,瞬間青轉紫。
面對徐鳳年這種幾近獨立武道鰲頭的武評大宗師,哪怕此時身負重傷,不管如今身具西蜀氣運的陳芝豹如何倨傲狷介,仍然都不會有絲毫小覷之心。
陳芝豹輕描淡寫一槍筆直向前遞出,不知為何,絕無常人想像中那種氣吞山河的磅礴氣勢,紫氣流溢的梅子酒在微微側身的徐鳳年胸口一紮而過,陳芝豹手腕輕抖,原本繃直的槍身頓時彎曲如弓,彈向徐鳳年胸膛,正是槍仙王繡四字訣里的弧字訣,徐鳳年一手輕輕推在槍身弧頂,梅子酒沒有被一推而出,而是剎那間爆發出宛如一道天雷落在人間的崩碎勁道,徐鳳年變攤掌為屈指,身形緩緩後退,閒庭信步,指指點點,將那些王繡成名絕學之一的崩槍暗勁一一「點化」。
突然,徐鳳年身形如遭重錘,雙腳不離地向後倒滑出去,在即將貼靠在小院高牆的前一刻,終於停下腳步,後背衣襟也許距離那堵牆面真的只有一線之隔。
徐鳳年咽下一口鮮血,雙手輕輕揮袖,強行壓抑下體內洶湧起伏如潮水的絮亂氣機。吃了個不大不小的悶虧,徐鳳年輕輕吐出一口濁氣,看著那位一槍過後並未趁勝追擊的白衣蜀王,很奇怪,此人氣機剎那流轉並不出彩,只有五六百里而已,別說比不得曹長卿鄧太阿等人輕而易舉做到的七八百里,更別說李淳罡生前在廣陵江一戰,一劍破甲兩千六,跨過了被呂祖譽為天人門檻的千里路程,僅就氣機流速而言,恐怕陳芝豹還比不得如今在中原江湖上如日中天的軒轅青鋒。
劍道自古便有意氣和勢術之爭,天下武道也是如此,但是沒有人能夠否認一氣綿延的重要性,那幾乎是一名江湖武人的立身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