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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贅採石山的趙洪丹知道自己女兒習性,對於一些潑髒水的言語,貌似全然不信,反而對「徐奇」格外看重,上山時主動勒馬緩行,溫聲說道:「椿芽不懂事,她這趟出行,多虧徐公子照應著,這次造訪採石山,有招待不周之處,還望徐公子一定要直言不諱,既然相逢,那都是自家兄弟了,那就把採石山當成家。」
徐鳳年笑道:「徐奇對採石山聞名已久,趙大俠的九十六手醉劍一鼓作氣沖斗牛,更是江湖盡知,這次叨擾,徐奇在入山之前實在是有些忐忑,跟趙大俠見過以後,才算安下心。」
趙洪丹洒然大笑,嘴上重複了幾遍謬讚。
山上向陽面有連綿成片的幽靜獨院小樓,竹林叢生,風景雅致,以供採石山來訪貴客居住。小樓用小水竹搭建,冬暖夏涼,樓內器件也多以竹子編制而成,竹笛竹蕭竹床竹桌,一些竹根雕更是出自大家之手,古色古香。趙洪丹親自事無巨細安頓好一行人,這才拉上女兒胡椿芽一起上山去見採石山真正的主人。徐鳳年出樓後沿著石板小徑走入竹林,小徑兩旁扎有木柵欄,沿路修竹上掛有一盞盞大紅燈籠,想必天色昏黃以後,燈光綿延兩線,也是罕見的美景,徐鳳年走著走著就來到一座古寺之前,泉水叮咚,古寺為採石山胡家供養,想必不會對山外香客開放,懸匾額寫有霞光禪祠,大門一幅對聯也極為有趣,「若不回頭,誰替你救苦救難。如能轉念,何須我大慈大悲?」
回頭。
徐鳳年微微一笑,就有些想要轉身離去回到住處的念頭,朱袍陰物出現在他身邊,經過這段時日的休養生息,它的兩張臉孔已經恢復大半光彩,只是六臂變五臂,看上去愈發古怪詭譎。徐鳳年既然不想上前入寺,又不想就此匆忙返身,就走向寺外小溪畔,蹲在一顆大石頭上,聽著溪水潺潺入耳,一人一陰物心境安詳,渾然忘我。陰物低下頭去,瞧見他靴子沾了一些泥土,伸出手指輕輕剝去,徐鳳年笑道:「別拾掇了,回去還得髒的。」
可陰物還是孜孜不倦做著這件無聲無息的瑣碎小事。
兩人身後傳來一陣稚童的刺耳尖叫聲。
鬼啊鬼啊。
一群衣衫錦繡的孩子手臂挎著竹籃,提有挖冬筍的小鋤子,在竹林里各有收穫,此時猛然看到一個竟能將面孔扭到背後的紅衣女子,當然會當成了隱藏在竹林里的野鬼。
「別怕,這裡就是禪寺,咱們一起砸死那隻鬼!」
「對,爹說邪不勝正,鬼最怕寺觀誦經和讀書聲了,一邊砸它一邊背千字文。」
當一個年歲稍大的男孩出聲,狠狠丟出手上的鋤頭。其他孩子也都附和照搬。採石山的孩子很早就可以輔以藥物鍛鍊體魄,氣力之大,遠非平常孩子可以媲美,七八柄鋤頭一下子就朝溪邊丟來。幾個哭泣的女孩也都紛紛壯起膽,她們的臂力相對孱弱,鋤子丟擲不到溪畔,嘴上開始背誦幾乎所有私塾都會讓入學孩子去死記硬背的千字文。丟完了鋤頭,都沒能砸中,男孩都開始彎腰拾起更為輕巧的石子,可惜不知為何,不論鋤頭還是石子,都給篡改了既定軌跡,失去準頭,落在白頭鬼和紅衣鬼這一雙鬼怪的四周,孩子們沒了初時的膽怯,愈戰愈勇,便是膽子最小的幾個童子丫頭,也開始笑著將丟擲石頭當成一樁樂事,丟光了附近石子,就換成竹籃中的冬筍。
徐鳳年的手臂一直被它死死攥住,他才沒有轉頭。
「走,喊爹娘來打鬼。」一個男孩發號施令。
一個小女孩嫌棄地瞥了眼朱袍陰物,一臉唾棄道:「醜八怪!果然是鬼!」
這一句醜八怪。
也許勝過了神武城外的韓貂寺所有凌厲手段。
徐鳳年正要說話,轉頭看到它除了一臂握緊自己手臂,其餘四臂捧住了歡喜悲憫兩張臉龐,手指如鉤,滲出血絲,幾乎是想要撕下臉皮下。
他輕輕抬手,一點一點拉下她的手指,望向溪水,繞過她的肩頭,讓她的腦袋枕在自己肩頭。
她的眼眶在流血。
四行血淚,模糊了兩張臉頰。
徐鳳年呢喃道:「徐嬰,你怎麼可以如此好看,以至於我在神武城外,在借出春秋劍之前那一刻就想啊,跟你死在一起也不錯。」
她的歡喜相在哭,悲憫相在笑。
第056章 西佛東魔,白衣逐鹿
日薄西山。
爛陀山山巔有一座畫地為牢將近四十年的土胚子,出現一絲鬆動,剎那間金光熠熠,如同泥菩薩開裂,現出一尊璀璨的不敗金身。山巔除了這座土墩,還有一位盤膝坐地身披破敗袈裟的年邁和尚,垂垂老矣,雪白雙眉垂膝還不止,在泥地上打了個轉,風吹日曬,使得皮膚黝黑褶皺,如同一方枯涸的田地,襯得兩縷白眉愈發慘白。當他看到土胚鬆動,泥屑落地,分明是幾乎細微不可察,可好似在這尊密宗法王耳中,卻好似那驚雷響在耳畔,兩根長眉紛亂飄拂,身形愈發不動如山。作為爛陀山上號稱一生不曾說過一字妄語的正嫡大僧,身口念三無失,他與另外一名高僧已經在此輪流靜候二十餘年,白眉老僧站起身,低眉順眼,只見碎屑不斷跌落,遍體金光四射,真人露相。爛陀山這一刻,驀然誦經琅琅,山勢在頌唱聲中更顯巍峨,寶相莊嚴。面向東方的老僧回首望西,夕陽西下,不知是否錯覺,隨著那座土墩如同一頭酣睡獅子,終於不再打盹,睜眼之後,抖去塵埃,開始要氣吞山河,餘暉驟亮,比較那如日中天的光輝,絢爛程度,竟是不差絲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