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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雄貴嚅嚅喏喏,根本不敢反駁。外人確實很難想像一位正二品尚書也能被人訓得如此悽慘。桓溫猶不解氣,奪過酒壺布囊,直截了當撂下一頓重言重語:「本以為你想明白了才來,沒想到還是這般混帳,連一個兒子都管不好,還管什麼戶部?!我桓溫老兒一直對你青眼相加,好,那你乾脆別當什麼戶部尚書了,來門下省給我打下手,一樣是二品官,如何?!省得你那兒子仗著你這個爹,把尾巴翹到天上,露出那難看至極的光腚!」
王雄貴嚇得臉色蒼白。朝野皆知首輔張巨鹿執掌的張黨,其實一脈相承,只是如此換上了張字大旗而已,其實可以往上一直推溯到張巨鹿桓溫兩人恩師即老首輔的恩師,下一任由誰接過張巨鹿的擔子,王雄貴無疑呼聲最高,張黨內外皆是如此。說句明白話,哪怕皇帝不滿王雄貴這位戶部尚書,貶官降品,甚至貶至地方,只要張桓兩老仍在,甚至不論是在朝在野,都具有莫大的威望,他王雄貴就根本不怕沒有機會重回中樞,但若是張桓二人覺得王雄貴不堪重任,不足以支撐起他們這一脈,那王雄貴這輩子仕途就算徹底到頭了。
桓溫冷哼一聲。
王雄貴黯然不語,仔細思量過後,苦澀道:「桓師,晚生知錯了,也不進屋讓首輔大人煩心。趁著地上還有積雪,現在回去就讓王遠燃去趙右齡府門前跪著,我也會親自登門跟趙右齡致歉。」
桓溫點了點頭,笑道:「福鼎啊,你這油滑子,什麼狗屁的地面積雪,人家趙右齡家門口人山人海,乾淨得很,你倒是給我找出一捧雪來?行了行了,你知錯就行。這麼一鬧也好,讓你那兒子狠狠長點記性。我知道你多半心疼,王遠燃不笨,哪怕你這個當爹的板著臉,多半還是能瞧出你眼裡頭的寵溺,加上你那媳婦更是耳根子軟,經不起幼子事後的哭爹喊娘,這次讓他丟了一層皮,遲早會偷偷給他更多補償。對此,我放心不過,你替我傳句話給王遠燃,以後他再敢瞎胡鬧,我就跟姚白峰說句話,把他丟到國子監去關上個三五年。」
被坦坦翁親自插手幫忙處理家務事的戶部尚書,眼眶濕潤,嘴唇顫抖道:「桓師之恩,晚生無以為報。」
桓溫搖頭嘆氣道:「我對你這些小恩小惠不算什麼,裡頭那位,對你才是真的器重。福鼎,你切不可讓他失望啊。」
王雄貴重重點頭,桓溫重新把酒壺布囊交給他,「我這趟入宮,就是衝著你來的,有始有終。走,一起進去見見咱們首輔大人。」
進了張廬,紫髯碧眼的張巨鹿依舊對戶部尚書不假顏色,不過好歹勉強收下了酒和花生米,那些個埋首書案處理事務的張廬文臣們,都悄悄抬起頭,對尚書大人報以會心微笑。王雄貴沒有多待,很快就告辭匆匆離去。張巨鹿和桓溫來到專門用以接待外人的屋子,桓溫對張廬再是熟門熟路不過,自己就搬來器具悠哉游哉煮酒起來,自顧自說道:「朝廷都說你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咱們老哥倆配合得天衣無縫,以前不覺得,如今只能捏鼻子承認嘍。你說福鼎這麼一個有抱負有能力有智慧的官員,也已經做到了一部尚書的高位,戶部上下條理分明,為何偏偏就管不好自家一棟宅子。」
張巨鹿平淡道:「這有何奇怪,大多人當官本就是為子孫謀福,再者你別看王遠燃突然就成了京師里的過街老鼠,其實在家裡父輩面前乖巧伶俐得很,官家子弟大多如此,不是笨,而是太聰明,官場諛上欺下的那套東西,早就耳濡目染,爛熟於心。我敢肯定王雄貴也是頭一回知道他的幼子如此糊塗。這也是為什麼每年都有大把官吏沒栽在政敵手上,反而栽在自己子孫手上。父子同朝上殿其實不稀奇,能三代同朝才難,哪怕三人的官都不大,品秩不高,可不管是好官壞官,起碼都是真正聰明的官。」
鼻子被凍成酒糟鼻子的桓溫聞著酒香,笑問道:「那你說說看北涼能有幾代?」
張巨鹿平靜道:「這個問題,你得去問神神叨叨的黃三甲,我不知道,也懶得知道。當下事務當下了,比什麼都強。至於到底能看多遠,到底還是要看你能走多遠才作準。」
桓溫哈哈大笑。
張巨鹿伸出手。
桓溫驚訝道:「討酒喝?碧眼兒,你要弄一房侍妾了?恭喜恭喜。」
張巨鹿沒好氣瞥了一眼,自己去倒了一碗熱酒,喝了口,笑著說道:「我回過味了。」
桓溫點了點頭道:「我也是,兩封信一寄出去,就有些後悔。嘿,看來你我都著了道啊,那小子,後生可畏。假借你我之手,開始著手整治北涼了。不過我現在很好奇,金縷織造李息烽到底是一樣被矇騙了,還是已經跟北涼沆瀣一氣?」
張巨鹿反問道:「有區別?」
滿朝文武也就只有他坦坦翁能跟得上張首輔的想法了,點頭道:「也對,李息烽終究是有過大功的,何況還讓嚴傑溪欠著一份天大人情,咱們還是需要讓他體體面面回京,不過要依你前二十年收拾薊州韓家的剛烈性子,李息烽可沒這福氣。」
張巨鹿笑道:「今年給孫子壓歲錢,才記起自己已是五十好幾的老頭子,也該是有這份心性的時候了。」
桓溫呦了一聲,打趣道:「咋的,終於想著開始謀取退路了?」
張巨鹿搖頭,眼神堅毅,緩緩吐出兩個字:「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