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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印綬監三名蟒服太監在從龍駒河小渡口返回北安鎮,已是夜幕沉沉,先前青馬驛那邊唯恐出現意外,不得不出動二十餘京畿精騎出鎮遠行迎接,一旦找尋不到蹤跡,青馬驛肯定就要跳過當地官府,直接通知二十里外的那支駐軍了,畢竟這伙送旨宦官象徵著離陽趙室的天家顏面。徒步進入北安鎮的劉公公一行人已是飢腸轆轆,於是經過那座格外人聲鼎沸的酒樓,聞著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那股子濃郁酒味,難免都有些意動,劉公公自覺有些對不住兩位累得像狗的同僚,就笑著說大伙兒去酒樓打打牙祭如何,身材高大且氣勢凜然不似閹人的馬公公比較謹慎,雖未拒絕,仍是建議最好回青馬驛換一身尋常服飾,體型臃腫卻能夠在皇宮內身輕如燕健步如飛的宋公公本想說多大點事啊,難道這北涼王府的眼皮子底下還能有刺客行兇不成?只是既然印綬監「大掌柜的」劉公公點了頭,這位到了北涼道轄境就沒怎麼順氣過的宋公公,也只能悄悄把話咽回肚子。
回到青馬驛一番洗漱更衣過後,三名大太監身邊僅有那位姓錢的御林軍統領跟隨,四人一起步入名字就叫「酒樓」的那棟酒樓,因為隔壁就是北安鎮最負盛名的勾欄,依稀可聞那些軟糯誘惑的鶯歌笑語,這讓劉公公沒來由一陣啞然失笑,如果四人的喝酒之行傳入京城那邊,多半會以訛傳訛變成印綬監的太監上青樓?那就是天大的笑話了。酒樓有三層,雖是深夜,一樓大堂依然人滿為患,二樓座位也所剩不多,擅長察言觀色的酒樓夥計就給四人領到視野最佳的頂樓雅間,說是雅間,其實就是用繡工精緻的大幅落地屏風隔斷而已,宋公公落座後,舒舒服服癱靠在剖開後木心天然呈現葫蘆狀的黃花梨木椅背上,輕聲笑道:「這兒格局倒是跟咱們那邊的坊市有些相像。」
換過衣衫更像一位關外大漢的馬公公環視四周,還算滿意,相比底下兩層都要安靜素雅許多,眯眼點了點頭。
劉公公跟那位肩頭搭有一塊棉巾的酒樓年輕夥計和顏悅色道:「薊州老窖,江南杏花釀,熟花大酒,各來兩壺,至於菜餚點心,你們酒樓看著辦即可。」
年輕夥計笑逐顏開,弓著腰溜須拍馬道:「這位老爺可真是行家,當得酒仙的稱號嘍,尋常客人到了咱們酒樓,出手闊綽是不假,可多是揀選西蜀貢酒劍南春燒來喝,在小的看來那酒好是好,論醇厚餘味其實比不得熟花,論入喉燒烈,更是遠遠不如咱們北涼地道的綠蟻,對了,四位爺,小的多嘴一句,咱們酒樓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到了這裡,只要客官想喝綠蟻酒,一律不收銀子,想喝多少都行!」
宋公公好奇問道:「就算喝十壇八壇的也不要錢?真不怕喝窮了你們酒樓?又如果有人到了你們酒樓只喝綠蟻酒,你們這個規矩還作數?」
一提起這茬,原本諂媚彎腰的年輕夥計頓時自豪道:「作數,怎麼不作數!來者是客嘛,咱們掌柜早就發話了,肯喝以及能喝咱們北涼綠蟻酒的好漢,喝垮了他這份營生算不得什麼,就當跟豪傑們交了回朋友,掌柜的為此還特地立下個規矩,誰要能一口氣喝掉六壺本樓的招牌綠蟻酒,別說一桌子酒席的銀子都免了,便是想去隔壁那棟樓睡一晚,咱們酒樓也一併幫著掏腰包!」
劉公公微笑道:「這般開門做生意的酒樓,還真是少見,有些意思。」
宋公公嘿嘿一笑,雙手扶著古色古香入手舒適的椅沿,打量著那個伶牙俐齒的年輕夥計,「看來你們掌柜的雖然滿身銅臭,倒也算不得俗人,今兒咱家……今兒爺心情不錯,就給你們掌柜一面兒,讓他來給我身邊這位劉老爺敬一杯酒,實話告訴你,這份面子,錯過了可就這輩子都撈不著了。」
年輕夥計聽著這個胖子的滿嘴中原官腔,擺出的架子真是比郡守老爺還要大了,其實內心腹誹不已,不過臉上沒流露出絲毫,討饒道:「這位爺,真是對不住了,咱們大掌柜不是咱們北安鎮上的人物,就連小的也沒見著過一眼,不湊巧,管事的二掌柜,剛好在隔壁那地兒有桌推不掉的飯局,不過幾位爺放寬心,就沖你們點的六壺酒,只要二掌柜回了酒樓,小的立馬去他跟前知會一聲,怎麼也不會讓二掌柜錯過了四位老爺。」
又沒能稱心隨意的宋公公已經有幾分不悅神色,正要發作,只是眼角餘光瞥見劉公公從錢囊中掏出一快分量不輕的銀子,沒有跟一般豪客那般徑直拋給酒樓夥計,而是擱在桌面上,緩緩向前推去,笑道:「賞你的,別嫌少。」
年輕夥計本就對這位坐在主位的老人觀感最好,就像慈眉目善的富家翁,也像是書香門第里走出來上了年紀的讀書人,對誰都和和氣氣的,這在兜里有錢沒錢都是大爺的酒樓,很少見。
年輕夥計猶豫了一下,就聽到那名先前一直沉默寡言的魁梧中年人冷聲道:「讓你收下就收下。」
等到那名年輕夥計小心翼翼收起銀子離去,劉公公小聲問道:「如何?」
在太安城御林軍中和刑部衙門都聲名顯著的錢統領輕聲道:「沒有異樣,一路看過來,這棟酒樓夥計都是不曾習武的尋常人,只不過這三樓有幾桌……很不簡單。」
劉公公淡然笑道:「往最壞處想,這裡離著青馬驛不過半炷香路程,騎軍策馬而來更是轉瞬即至,何況相信暗中盯梢的北涼諜子也不會是些無用擺設,咱們喝咱們的,不用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