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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叫薛稷的大儒笑了笑,伸手隨意指了指身後懸掛在牆壁上的一幅字畫,「我們讀書人,不怕道理講不通,就怕不講道理。心平氣和是講,大打出手也是講,總比憋在肚子裡等著以後秋後算帳來得好,什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多年後,在官場上位高權重的教訓官小的,官小的欺負不當官的,不當官的就只能去欺侮老百姓,豈不是太可怕了?還不如今天大伙兒打完了架,把氣給消了,也就能坐下來繼續說道說道了。洞主,我這不是等著他們打不動了,靜下心來,我才開導勸解一二嘛。書樓內這些半桶水,平時一個個晃蕩得厲害,不吃過虧,是不會記事的。」
黃裳哭笑不得,無奈道:「老薛,你啊你啊。」
黃裳眼角餘光突然瞥見一個身影,頓時心頭一震。
現在北涼官場可都是在等著看各大書院的好戲,黃裳對於文人議政一事,是絕對持有支持態度的,可是對於「山上」書院內對邊關軍務指手畫腳導致「山下」民心動盪的苗頭跡象,老人不是沒有憂慮。雖說當初北涼王答應了他和官府不攙和書院事務,也放話准許書院絕對不會因言獲罪,甚至庇護讀書人不受兵戈之災武人之辱。但是黃裳心底還是不太相信年輕氣盛的北涼王真能當個甩手掌柜,何況此時的確是書院「鬧事」在先。所以當青鹿洞洞主看到徐鳳年出現在戰場之中,頓時透心涼,難不成徐鳳年要上綱上線?北涼的讀書種子還未紮根,就要半途而廢?
黃裳不愧是硬骨頭,越是心涼,越不肯退步,他走上前幾步,對徐鳳年直言不諱問道:「北涼王來此,是要興師問罪?是要關閉書院?是不許北涼讀書人讀書?」
徐鳳年搖了搖頭,看了眼那幅字,平靜道:「我原本只是想來看一看,看了就走。不過現在放心很多,牆上那幅字,是『千秋大事,最費思量』。」
徐鳳年環視四周,微笑道:「希望各位讀書人,好好思量,思量之後,聲音才重。你我共勉。」
徐鳳年面朝那名講學大儒,對其輕輕作揖,「這個道理是先生教的,徐鳳年受教了。」
薛稷本該也本想趕緊起身還禮,但是不知為何,那一刻,這個在上陰學宮鬱郁不得志的老儒生,硬生生把屁股放回蒲團,直起腰杆,不言不語,承受了這一揖。
在年輕北涼王和洞主黃裳離開書樓很久後,薛稷仍是紋絲不動,老人最後低頭伸手在蒲團外的地面上摸了摸,「誰說北涼土地里,只出騎馬披甲的將種,出不了讀書種子?」
薛稷面對那群至今還沒有緩過神的年輕讀書人,抬起手往下按了按,神態意氣飛揚,「你們都坐下。我薛稷今天最後就講一講如何思量,才是我輩讀書人該有的思量!」
第170章 珠簾,鐵甲(下)
青鹿洞書院的山長黃裳獨自為徐鳳年送行下山,兩人下山途中言語寥寥,黃裳是因為氣勢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既然年輕藩王不是來青鹿洞山麓跟他的學生們秋後算帳的,那麼黃裳也就無的放矢了,總不能還得寸進尺,跟徐鳳年再多要一些地方衙門官吏的交椅,清涼山對於赴涼士子擔任各州郡縣的要職,已算極為大開方便之門,黃裳的臉皮再厚,也開不了這個口。徐鳳年愈是沉默,黃裳就愈是忐忑,臨近山腳,老人嘆了口氣,苦笑道:「王爺,你這刀子總擱在老夫脖子上,又不乾脆利落砍下,也不痛痛快快抽走,老夫渾身不得勁啊。要不然,給個痛快話?實在不行,我就說句心底話,換個人來當這青鹿洞山長,書院就像一塊莊稼地,好不容易有了點好苗子,王爺要是覺得我打理不好,那就換上一個聽話的,千萬別遷怒那些才冒尖的稻秧苗子。」
徐鳳年沒有停步,緩緩說道:「先生,你多慮了。書院士子議論北涼軍政,沒什麼不妥,天底下的事情,只有不辨不明的,沒有越辯越渾的。」
黃裳如釋重負,點了點頭。
徐鳳年繼續說道:「但是你們作為山長和授業恩師的前輩,要因勢利導,不能冷眼旁觀,我不是要你們幫著北涼邊軍說好話,因為那沒有意義。我希望在我北涼紮根的讀書人,都明白一件事情,他們能夠之所以指點江山,是因為邊關前線上每天都在死人,是那些死人和也許即將戰死的北涼邊軍,讓北涼境內不起一縷狼煙。無論他們在沙場上是勝是負,他們總歸都沒有半點錯。當然,罵我和清涼山或者是北涼都護府調度不當和謀劃有失,沒有問題,不過若是抱著隔岸觀火且幸災樂禍的初衷,這樣的讀書人,北涼從來都是敬謝不敏,大可以從哪裡來回哪裡去,這點盤纏清涼山還是掏得出來的。」
黃裳臉色重新凝重起來,徐鳳年看了老人一眼,淡然笑道:「總覺得別人這裡不好那裡不好,總以為經世濟民捨我其誰?讀書讀書,是養浩然正氣,不是養那戾氣傲氣的。我自己就是過來人,整天怨天尤人,舉目四顧皆不平,心胸積鬱更難平。也許先生這輩子沒經歷過這個歷程,所以我這才專程來一趟青鹿洞書院,多嘴幾句。」
黃裳半信半疑,「當真只是說這幾句話?」
徐鳳年笑道:「對於書院士子談論邊關軍務,堵不如疏,我會讓官府給各地書院贈送幾套陳芝豹編寫的《武備輯要》,你們不妨讓熟諳兵事的大儒名師牽頭講解,先搞清楚我們北涼的涼刀、槍弩和馬政歷史,弄明白我們北涼到底是如何具體治軍的,再來言談邊軍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