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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傳來稀稀疏疏的脫褲聲,與先前鼓足勁大嗓門指點江山的豪邁場景大相逕庭。
袁猛用手抓了一塊肉丟進嘴裡,粗聲粗氣惱火道:「害老子沒得跟寧將軍一起去江心郡快活,真想把你們都給捅死了!」
士子們脫褲子的速度立即加快許多。
袁猛抹了抹嘴,哈哈一笑,面目猙獰道:「等會兒哪個兔崽子撒不出尿,剛好一刀捅死。」
幾個喝酒不多沒有尿意的士子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袁猛丟了個凌厲眼神,幾名輕騎皆是一刀將其捅出個通透。袁猛白眼道:「說了別嚎,明天你們一家老小有得是機會去嚎。你們這些,趕緊的,尿完喝飽就沒你們卵事了,別耽誤老子跟城裡的兵卒找樂子,最好一口氣來個兩三百號,才算馬馬虎虎熱手。」
二樓臨窗角落坐有主僕兩人,主子年輕風流,握一把扇面繪有枇杷山鳥圖案的精緻扇子,以這把懷袖雅物輕輕搖動,氣態鎮靜,十分出塵。僕從是一名青衫劍客,站於身後,閉目養神。主僕即便見到這些武夫動輒拔刀殺人,也並未有所動作,俊雅公子置若罔聞,似乎打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只是輕搖摺扇,直到袁猛投來視線,他才嘴角勾起,露出一抹鄙棄,雙指輕輕疊起扇面,準備起身離開這污穢場合。當他起身,一直注意主僕動靜的袁猛也跟著起身,公子哥猜出意圖,略微皺眉,啪一聲,雙指嫻熟一記撒扇,扇面大開,露出上面疏密得當的名家鈐印,他作了這小動作後,那名貼身僕役猛地睜眼,精光四射。
中年青衫劍士正要出手,臉色劇變,顧不得禮節,拉住主子的手臂就匆忙往後掠去,從二樓撞碎木牆落在街道上。
年輕公子陰沉問道:「王濛,這是為何?」
劍士如臨大敵道:「樓下有人以筷當劍擲出,劍意直達一品境界。」
被劍士帶著幾次蜻蜓點水飄入小巷中,公子再度瀟灑收扇,拍了拍身上本就沒有的灰塵,笑道:「小小陽春城,還有這樣的高手?難怪那佩雙刀的傢伙敢如此放肆。王濛,樓下高人是金剛幾品?」
劍士臉色難看道:「興許要高出金剛境,已經有一些指玄的意味。」
公子哥這才臉色凝重起來,冷哼一聲,走在巷弄中,猶豫了一下,丟掉那柄扇骨由象牙雕成至少值千兩銀子的珍貴摺扇,道:「弄髒了本公子的扇子,這筆帳,得好好算。有一品高手依仗又如何,就不信你走得出這泱州!」
盧府。
這代盧氏家主盧道林的族弟盧玄朗坐在書房中,面色陰沉,一名女婢站著揉肩,另外一名則跪著敲腿,輕重恰到好處,兩名姿容出彩的女婢竟是一對九分相似的並蒂蓮,姐妹兩人單獨而言便已明艷動人,呆在一起更是分外誘人。盧玄朗是泱州極富盛名的清談名士,盧氏他們這一輩家族嫡系成員共計六人,相比泱州同等族品的幾大世族,倒也不算太枝繁葉茂,不過盧氏可謂英才輩出,先皇巡遊江南時曾親口稱讚觸目可見盧氏琳琅珠玉,君王一言,便奠定盧氏在泱州的領袖地位。
家主盧道林如今已是京城國子監的右祭酒,盧玄朗坐鎮家族根基所在的泱州,當年他在白馬寺舌戰群儒,折服群賢,再與來江南省微服私訪的老首輔展開六經是否皆史的經史之爭,論辯酣戰至夜半三更還不罷休,與盧玄朗對壘的辯手當時還未彰顯名聲,如今再看,簡直就是可怕,除了如今貴為國子監左祭酒的桓術,其中更有當朝首輔張巨鹿!盧玄朗當年崢嶸可見一斑,如今年歲大了,雖說再做不來散發裸裎閉室酣飲的曠達舉止,仍是江南道上交口稱讚的半聖碩儒,可最讓盧玄朗私下視作此生第一恨的是迎娶了那名寡婦,害死了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兒子不說,還給盧氏蒙上無數的恥辱,近段時間中給當年不顧反對力爭要將那放浪寡婦納入家族的兄長書信中,頗有憤懣怨言,但兄長卻執迷不悟,就是不肯將那女子趕出盧氏。
泱州四大家族,如今排名依次是江心庾、伯柃袁、湖亭盧和姑幕許,本來以盧氏的家底,實力穩居第二,可正是因為這個從不被他當作兒媳婦的放蕩女子,才讓伯柃袁氏的名聲趕超。
這下可好,那北涼世子要來泱州了。
盧玄朗惱恨之餘,夾雜著晦暗難明不方便與人訴說的苦水,原先那江心郡後生劉黎廷的妻子,怎會有本事驚動宮中那位寫《女戒》的娘娘,這裡頭有他不為人知的安排,本意是忍痛也要刮骨療傷,將那害群之馬逐出家族,再不能由著她興風作浪,將盧氏的數十代辛苦積攢下的口碑糟蹋殆盡,但是他哪裡能料到宮裡的娘娘尚未施力,就得到驚人消息,娘娘竟然被皇帝陛下驅逐到了長春宮,徹底打入了冷宮!
手捧一本聖人典籍的盧玄朗將書砸在桌上,嚇得姐妹花女婢縴手一抖,情不自禁加重了力道,更惹來年輕時好養性服石之事的盧玄朗一陣疼痛,這名大儒以前服餌過當,至今不說夏日,便是冬天都要袒身吃冰來散氣,所幸比起其餘三大家族一些服食五石散後癰瘡陷背脊肉潰爛的清談名家要好上許多,只是對江南道士子來說,這些到底不算什麼。盧玄朗因服散而吃痛,可以咬牙去忍,但卑賤婢女服侍不當,馬上就各自挨了他一記耳光,她們的滑嫩臉頰頓時浮現出一個手掌印,盧玄朗這才心情略微好轉,示意一名女婢去拿回書籍,攥在手中,冷聲道:「香爐,真是再應景不過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