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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燈滅。
第099章 書生的意氣,先生的背影
徐鳳年沒有想到才下馬車,就等來這麼個倍感突兀的噩耗,好在那個陸家嫡長孫即未來的老丈人,不是迂腐刻板的酸儒,趕緊背起老祖宗,領著他們從側門偷偷入府,陸家門檻的確比尋常官邸要超出許多,府內地面也都高過外面巷弄一大截,繞過那堵特賜破格一等的琉璃影壁,不走中路,往西揀選了六組中的一組偏路,高門大族,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偏路屋檐低矮几寸不說,院門和地面也都要比中路低了足足三尺,平時都是供僕役下人行走,以至於許多豪閥里的嫡子嫡孫自年幼到年老,一輩子都不可能走上一遭偏路。因為今晚會見北涼徐驍一行人,入夜後就已經給雜役下了禁足令,連守夜護院職責都免了,可府上有許多偏房子孫和清客幕僚,未必能恪守規矩,襄樊城的粉門勾欄又出奇眾多,聲色雙甲的李白獅離開青州之後,群鳳無首,為了爭奪花魁,花樣迭出,不遺餘力,襄樊城幾乎是夜夜笙歌,好在面對面的陸溫兩個大族靠近羊房夾道一端盡頭,許多不忌非議的名士紈絝若是攜美同歸,都由另一端各自入府,滿街煙花地的脂粉氣。手握天下官員升降大權的老侍郎溫太乙多年前返鄉省親拜墓,就罵了一句烏煙瘴氣,才讓羊房夾道安生了一段時間,等溫侍郎返京,他那個不學無術的曾孫子,尚未及冠,便頭一個領了兩位青樓花魁返家,這條巷弄立即舊態復萌,一發不可收拾。徐鳳年跟在陸東疆身後,郡守大人雖說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可想要當名士,五體不勤,本就是體力活,酒宴清談,登高作賦,都不輕鬆,可陸氏府邸庭院深深。
陸東疆走得急,加上失神落魄,一個踉蹌撲倒在地,徐鳳年撿起那隻燈籠後一路跟在身後,沒有刻意攙扶,陸東疆摔得鼻青臉腫,貼地哽咽,竟是站不起來。一個活在世上,總得有那麼一股子精神氣支撐著。這口氣一泄,就萬事皆休。當時在府外階下,上柱國陸費墀為了在徐驍面前不輸陣仗,便是強提那一口氣,原本油將盡燈將枯,卻也指不定仍可熬上一兩個春秋,如殘油煮沸,很快一乾二淨。徐驍看到腦袋結結實實撞在地上的文士,嘆息一聲,徐鳳年走近蹲下,將那架竹篾燈籠塞入陸東疆手中,自己背起老人的遺體,陸東疆坐在地上,臉色慘白,抹了抹眼淚,站起身,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沒有說話,默默前行。
陸東疆輕聲道:「老祖宗走了。」
陸丞燕站在別院門口,見到這一幕,捂住嘴,不敢哭出聲。
陸東疆在徐驍徐鳳年父子眼前,還需竭力維持世家子氣度,被女兒這般淒艷作態一引,頓時嘴唇顫抖,一手扶在院牆上。
反倒是初遇噩耗的陸丞燕先隱去哭腔,柔聲勸慰道:「爹,老祖宗也算壽終正寢,前幾天還與燕兒說自知時日不多,老祖宗在天之靈,如果看到咱們一蹶不振,走得也不安心。」
陸東疆點了點頭,拿袖口擦了擦臉,擦了又擦,半天也沒能轉過頭見人。
徐驍平靜道:「陸閣老這輩子活得不憋屈,能有位極人臣卻又全身而退的福氣,整個朝廷也找不出幾個。本王對前朝那幫閣老素有微詞,拜將封王之後,只要遇上了,都會刺上幾句。唯獨對陸閣老,沒有什麼怨言。」
陸丞燕畢竟還能強顏歡笑,請眾人走入院子。陸東疆聽到這話,又是暗自飲泣,低頭看了看燈籠,有些茫然。本以為爺爺一番金玉良言的指點,陸東疆自認已經與今日之前的太溪郡郡守判若兩人,爺爺這一走,就頓時打回原形大半。北涼這邊除了徐家父子,還有陸丞燕並不陌生的春秋騎戰名將袁左宗,以及韓嶗山和徐偃兵兩名北涼王貼身扈從,但有一人,讓陸丞燕瞳孔微縮了一下。那年輕女子,認得,姥山王東廂,其父王林泉曾是大將軍的馬前卒!
第二日天蒙蒙亮,一宿沒睡的徐鳳年由後門悄然出府,帶著袁左宗去了那座永子巷,死士寅一如既往暗中尾隨。
徐鳳年走在巷中,緩緩笑道:「袁二哥,讓那陸丞燕作北涼以後的側妃,是拉攏陸家,更能為士子赴涼打下基礎,算是一千金高價買下價值百八金的良駒,也能互惠互利,這樁婚事我沒什麼負擔,只是把王初冬那丫頭牽扯進來,除了王家的財力不容小覷,還有以此穩定老卒軍心的意思在裡頭,咱們會不會太市儈了?」
袁左宗淡然道:「徐家和王家,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殿下與那本就心儀殿下的王姓女子,更是如此,談不上市儈。而且如果不是祿球兒這些年扶植,王家也沒有今天的家底。」
徐鳳年來到永子巷期間一段牆下,「第一次來襄樊城,就遇上了六珠菩薩引著萬鬼出城的場景。後來在這裡,碰上了目盲棋士陸詡,那次走得匆忙,也信不過自己的運氣,加上不信下棋棋力跟治政能力有何關係,結果跟這位隱於幕後的天才謀士失之交臂,現在悔青腸子了。早知道這傢伙是能寫出二疏十四策的風流人物,就是綁也要綁去北涼。」
袁左宗笑道:「這才算是市儈。」
徐鳳年啞然失笑。
徐鳳年嘆氣道:「陸費墀這一死,陸家就不得不拖上一段時日了。這不算什麼,就怕禍起蕭牆,橫生枝節。」
袁左宗平靜道:「所以陸丞燕才要秘不發喪,對外對內都只說是陸家老祖宗身體有恙。這女子,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