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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清明前一夜,徐鳳年獨坐山頂,看著山腳那滿城燈火漸起又漸熄,喝盡了一壺綠蟻酒。
第175章 能飲一杯無
天微亮,徐北枳緩緩走到山頂,看著披了件厚重裘子的徐鳳年,走到石桌坐下,晃了晃那隻已經喝光的酒壺,輕聲道:「匹夫懷璧死,百鬼瞰高明。」
渾身酒氣早已被冷冽山風吹散的徐鳳年嘆氣道:「我昨夜在想如果以後換了人做皇帝,哪怕那個人跟我曾經是要好的朋友,他能不能容忍一個別姓之人手握數十萬精兵。」
徐北枳搖頭道:「你最好別抱希望,省得失望。因為就算那個人能忍,他身邊所有人也不會答應。怎麼坐上龍椅和如何坐穩龍椅,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情。北涼總覺得離陽趙室三任皇帝是一個德行,都喜歡狡兔死走狗烹,這種看法倒也沒冤枉他們,只是且不說剛剛登基的趙篆,趙殷趙惇既然註定會是後世史書上的明君,自然有他們的過人之處。尋常平頭百姓,想要打理好一個門戶,想要日子過得年年有餘,尚且需要殫精竭慮,更何況是偌大一個王朝。趙殷也許信得過徐驍不會反趙家,但趙殷信不過徐驍的兒子還會心甘情願鎮守西北,趙惇也許知道你的底線並不低,但一樣信不過徐家下一位異姓王就一定不會驕縱難制,他肯定在想,有沒有可能北涼王會不會哪天一個興起,就跑去挖斷趙家的牆根。」
直言不諱的徐北枳瞥了眼欲言又止的徐鳳年,冷笑道:「可能你會說徐驍不會反,我徐鳳年一樣不會反,以後我的後代也一樣。」
徐鳳年苦笑無言語。
徐北枳依舊是言辭刻薄,「人心隔肚皮,沒誰是你徐鳳年肚裡的蛔蟲,天底下也沒有誰必須要相信誰的道理可講,尤其是那些生在帝王家的龍子龍孫,不生性多疑,怎麼坐龍椅?怎麼去跟藩鎮、外戚、宦官還有滿朝文武鬥心眼?再說了,一份家業,寧肯被子孫敗光,也不願被外人搶走。這種陰暗心態,也不是皇帝獨有的。你徐鳳年敢說自己就一點都沒有?」
徐鳳年笑道:「也對。」
徐北枳突然問道:「你不是四大宗師之一的高手嗎,怎麼,也會怕冷?」
徐鳳年自嘲道:「流州那一戰後,實力大跌,終日骨子裡生寒,裘子其實不禦寒,之所以披著,不過是聊勝於無。就像很多江湖退隱的遲暮劍客,喜歡經常去看一看擱在架子上吃灰塵的佩劍,卸甲歸田的將軍也會經常去摸一摸鐵甲和戰刀。」
徐北枳問道:「那個涼州副將寇北上是怎麼回事?」
徐鳳年打趣道:「新歡嘛,咋的,橘子你這個舊愛是來興師問罪了?」
徐北枳面無表情盯著徐鳳年。
徐鳳年只好收起玩笑臉色,無奈道:「就是廣陵道那個西楚寇江淮,跟我做了筆買賣,算是各取所需。」
徐北枳臉色稍緩,沉聲道:「流州只有三座修繕還未齊整的軍鎮作為依託,卻要面對柳珪的十萬大軍和拓拔菩薩的數萬嫡系精銳,三萬龍象軍的兩個副將,王靈寶僅是衝鋒陷陣的猛將,李陌藩雖是獨當一面的將才,但在流州涼莽雙方兵力懸殊,李陌藩也不是撒豆成兵的神仙,龍象軍依舊是獨木難支的險峻局面,需要寇江淮這種具備春秋頂尖名將潛質的將領去雪中送炭。」
徐鳳年點頭道:「等寇江淮在茯苓柳芽懷陽關防線打出一點名氣聲望,我也有讓他去那邊當流州將軍的打算。在涼州北關,我們跟北莽其實可以靈活用兵的空間都極受局限,說到底就是死磕硬拼,那麼多邊鎮關隘和駐軍,雙方都束手束腳。但如同白紙一張的流州不一樣,有著讓寇江把軍事才華發揮到淮淋漓盡致的充裕『留白』。」
徐鳳年冷不丁笑問道:「橘子,其實你是怕在青蒼城的陳錫亮出意外吧?」
徐北枳反問道:「難不成非要我成天算計同僚,你這個北涼王才安心?」
徐鳳年一拍桌子,怒目相向道:「橘子,你不能在陵州受了氣,給人罵成買米刺史,就逮住我撒氣好不好?!咱倆好好說話行不行?!」
在清涼山隨心所欲散步的寇江淮湊巧看到這一幕聽到這番話,沒來由感到一陣毛骨悚然,難道那姓徐的跟姓徐的「有一腿」?要不然一個沒啥根基的刺史能讓堂堂藩王委屈到這地步?寇江淮腳底抹油,就要轉身撤退。結果被徐鳳年喊住,然後三人圍著石桌,呈現出三足鼎立的架勢。寇江淮一臉你們打情罵俏就是老子是聾子瞎子啞巴當我不存在的表情。
徐鳳年望向假裝目不斜視的寇江淮,指了指徐北枳,笑眯眯介紹道:「陵州刺史徐北枳,被宋洞明宋先生讚譽為是那種可以宰制士庶安定邦國的人物,可惜酒量不行,酒品更不行,有次在陵州魚龍幫喝酒,還是我親自背他回去。」
寇江淮正色道:「見過徐刺史。」
徐北枳也恢復平時清雅出塵的氣度,微笑道:「寇將軍來到北涼邊軍,無異於如虎添翼。」
徐鳳年促狹道:「不是為虎作倀嗎?」
徐北枳冷笑道:「呦,厲害啊,一罵罵三個,連自己也不放過。」
寇江淮也一本正經道:「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可見王爺用兵很……不入流。」
徐鳳年洋洋得意道:「只動嘴皮子,就能跟你寇江淮和徐北枳玉石俱焚,還不入流?動手的話?嗯?要不然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