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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數度睜眼閉眼。
徐鳳年見到了清涼山王府搭建的整個過程,也知曉了為何羊皮裘老頭會在此被大亭鎮壓,原來這裡正是酆都的遺址,是同為四大宗師之一酆都綠袍的家鄉,後人都以為當時最隱秘的幫派「酆都」必然是鬼氣森森的地下之城,不曾想到那名女子宗師會選擇一處青山綠湖之畔,取名為酆都。也許僅是在說心死之人棲息於心死之地,也許沒什麼緣由,就是女子鍾情於大漠黃沙之中的這顆綠珠子,喜歡跟她衣裳的相同顏色而已。獨臂無劍的老人一人占山,便拒退了新涼王徐驍的數百精騎,後來是徐驍數次獨自一人提酒上山,皆是在貧苦北涼之地千金難買的中原好酒,就都坐在老人身邊,說著一些平時不可言說的心裡話,好幾次都喝得酩酊大醉,徹底醉倒在老人身邊,依舊醉話連篇,都是給李義山攙扶下山。終於有一天,羊皮裘老人接過了徐驍手裡的一壺新酒,破天荒開口詢問堂堂北涼王此酒如何,徐驍直言不諱說這沒名字的劣酒,比起以往的好酒,口味差得遠了,但價錢便宜,喝著痛快不說,更是很能醉人,這就足夠。老人喝了一口,說這酒其實叫綠蟻,以前有人勸酒,他也是嫌棄此酒的劣烈。
二姐後來作詩,綠蟻酒第一次被北涼以外熟知,得以風靡離陽朝野上下,應該是來源於此。
之後閉眼復睜眼,期間看到了頭回進入清涼山梧桐院的兩個女孩,一個她當時還叫著紅麝,青鳥還是青鳥,但多了個姓氏,王,王青鳥。
只是那會兒兩個女孩的性情與日後截然不同,紅麝帶著濃重的北莽氣息,眼神冷冽如刀子,見著誰都心懷敵意,哪怕是那個需要她侍奉的小主人,北涼世子殿下徐鳳年,也不例外。青鳥則截然相反,他父親是四大宗師中最年輕亦是死得最晚的槍仙,王繡晚年得女,尤為寵溺,她的初次入府登山,並非以婢女身份現世,而是作為小貴客,當時尚未改姓的王繡師弟劉偃兵帶著少女進入王府,只是未與少年徐鳳年相見。後來發生了陳芝豹大逆不道弒師的巨大變故,劉偃兵曾經單槍匹馬挑釁有五百騎護駕的北涼王,直到最後被劍九黃用了八劍才堪堪攔下,對江湖武夫向來很不客氣的徐驍竟是任由這名武道天才離去,許他三次報仇機會。三次用完之後,劉偃兵既沒有殺掉徐驍,也沒能殺掉在邊境上如日中天的陳芝豹。他跟後來已經做了幾年馬夫的劍九黃不打不相識,相約喝酒,劉偃兵才知道本命黃陣圖的缺門牙老劍客,原來是西蜀劍皇的師弟,起先是跑來北涼報仇,後來也是很多次殺著殺著,就沒了那份恨意。
劉偃兵隨口說了一句,君臣死國門,劍客死江湖。西蜀劍皇,兩者都死得其所。老黃笑著回了一句,是這個道理,不過俺可說不出來這種話。
老黃還說他挺喜歡那個小殿下的,不會嫌棄自己一身馬騷味,看人的時候,的確是在看人,不像以往走江湖瞧見的許多豪閥王孫,看門當戶對的傢伙才算看人,看其他人都是看狗。當然,最重要的是這小子只要去馬廄牽馬,都會偷偷給他這馬夫帶來一壺酒,看著自己喝就很開心。老黃說這孩子總念叨著江湖好玩,老馬夫就說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帶他去真正的市井江湖走一走看一看,這個孩子一定會失望的。
說到這裡,缺門牙的老黃笑得合不攏嘴,不小心從嘴裡漏出許多黃酒。
沒過多久,青鳥就丟了那個姓氏不用。而劉偃兵也改姓徐,當了老涼王的親衛扈從。
不知為何,這個徐鳳年知道了自己是最後一次睜眼神遊於春秋。
他站在一名小姑娘的裹屍草蓆附近,只能看著她被人嘲諷和毆打,然後他看到了年輕世子殿下即年輕自己的鮮衣怒馬。
第029章 書上之人,當死則死
車上坐著當時城內身價最高的腴美花魁,見一面就需要五百兩銀子做敲門磚,哪怕他是北涼王的兒子,只是從她嘴裡聽一些江湖趣聞,也得一樣付錢。
徐鳳年雖然看書可以過目不忘,但依舊對眼下這份場景很記憶模糊,所以他「未來」哪怕多次從小姑娘手裡接過醬牛肉,哪怕後來被一名少女刺客追殺,也沒有認出她,會是當年那個自己隨手贈送出一根珠釵的小孩子。
亂世人命賤如草,歲歲有榮枯,誰會留心自己在年少時一份本就是漫不經心的善舉?
那時候的世子殿下更多想著如何提防府上府外的刺殺,想著如何才可以練武報仇,想著如何應對師父李義山的繁重課業,有太多太多事情都忙不過來。如果說許多豪族子弟還能有些閒情逸緻,哪怕少年不知愁滋味,還可以為賦新詞強說愁,那麼他的整個少年時代,始終是灰濛濛霧沉沉的印象。既記仇,又懵懂無知,還會不懂事地去惱火遷怒於徐驍空有北涼王跟大柱國的兩大頭銜,卻毫不作為,不肯報仇。所以那時候的徐鳳年很反感自己的世子身份,連徐驍這個有三十萬鐵騎的藩王都報不了仇,就算他世襲罔替成了北涼王,又能如何?少年更多是想著習武,練刀,成為一名絕頂高手,然後去太安城找那個坐龍椅的皇帝。
徐鳳年來到一座新墳墳頭,在暗中護送小姑娘的徐家扈從離去之後,看到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一位中年男子。
黃三甲。
春秋三大魔頭之首的黃龍士。
遊歷北涼安植長線諜子的男子,這段時日本就一直在仔細觀察那個少年殿下,他出現在跪在墳前不起身的小丫頭身邊,蹲下身,捏起一塊黃泥,很快熟能生巧地捏出一尊小泥塑,遞給小丫頭,問道:「像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