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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二,陵州熱鬧得很,一些按常理說路途遙遠,可以稍後幾天來拜會李大人的達官顯貴,都不約而同地擠在同一天匆匆而來,經略使府邸車水馬龍,李府管事和門房已算尤為八面玲瓏的伶俐貨色,仍是應酬不過來,一個個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李功德從大清早就一刻沒歇息,忙碌到了黃昏,很多世交故友以及心腹門生故吏,也只能意思意思喝口酒就算對付過去,否則李功德就算海量,也扛不住那些客人的輪番上陣,李翰林今年沒有回家過年,寫了封字跡工整功底深厚一看就是別人代寫的家信回來,說是要去北莽南朝那邊耍耍,看得李負真心驚肉跳,恨不得拎著這個弟弟的耳朵把他拽回家中,家書放下拿起拿起又放下,李負真有些幽怨,她的確如父親所說,不懂他們男人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明明可以太平安穩,享受父輩功蔭在官場上一帆風順,卻偏偏還要自己去涉險掙取功名。李負真在她爹好不容易喘口氣的時候,奉上一杯解酒茶,幫他揉肩,輕聲問道:「爹,為什麼來了這麼多人?是你當官當大了,都不得不爭先恐後?怕來晚了,被你穿小鞋?」
李功德苦笑搖頭道:「你沒瞧見今天老學究元德清都來了嗎,以他的天大架子,你爹就算當上如今變成六部之首的吏部尚書,這老頭兒也一樣會慢悠悠最後一個登門,才顯得他足夠高風亮節。之所以都趕到一塊兒了,是趁著咱們鄰居那棟宅子如今的主人不在,生怕世子殿下過兩天回到陵州將軍府邸,他們再露頭露面,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萬一給這位新官上任的陵州將軍湊巧撞上,豈不是自找無趣?你爹給人穿小鞋,不過是壓一壓他們的仕途攀升,可鄰居那位,可以直接然讓他們丟掉官帽子。」
李負真譏諷道:「他確實做得出這種蠻橫無理的事情。」
李功德笑道:「錯啊,大錯特錯,真兒,爹知道你從來不把爹的話當回事,這次既然爹都看在你的面子上讓郭扶風進了家門,那你這回就認認真真聽爹說幾句肺腑之言,如何?」
李負真嗯了一聲。
李功德喝了口茶水,緩了口氣,這才悠悠然說道:「爹身為北涼道經略使,是文官之首,按律陵州刺史就得另有其人,可爹為何死皮賴臉都要兼著這個官職?爹有官癮當然不假,可人家世子殿下都來咱家隔壁當陵州將軍了,照理說,爹臉皮再厚,也應當接過梯子下樓才算明智,可爹實在是不放心啊,近千士子進入北涼,又以陵州居多,以後北涼文武分家,雙方涇渭分明,是大勢所趨,爹若沒了陵州刺史一職,那說話管用還算管用,但是肯定要大打折扣,爹本身才學淺陋,不比王熙樺之流那般有優勢,要是錯過了這個培植親信的大好機會,以後等徐北枳或者是誰頂替了爹的經略使位置,李家說不定就要很快被人騎在頭上拉屎撒尿,不怕樹倒猢孫撒,就怕牆倒眾人推,到時候翰林想要撐起咱們這個家族,就會很累。你弟弟有一股狠勁,爹不懷疑他能當上校尉甚至是將軍,可爹就他這麼一個兒子,他總不能一輩子在邊境上刀口舔血,回到地方上,到時候又是文官當政的陌生官場,翰林一個習慣了殺伐的武夫,未必能一下子繞過彎來,所以爹就想著趁自己說話還有分量,趕緊把翰林的前程鋪好路搭好橋,以後仕途上不管是山是水,翰林走起來就順當了。可爹這時候沒了陵州刺史,你以為那些市儈之輩勢利之徒會不在心裡打鼓?所以爹哪怕大將軍親自來了府上,親自給世子殿下撐腰,仍是逼著自己吃下熊心豹子膽,就是要腆著臉再當一兩年的刺史,好歹要跟那幫士子書生混個熟臉,才騰出這把交椅。而殿下呢,出乎意料,確實也能忍,其實他若是真的要撕破臉皮,開門見山跟你爹要這個陵州刺史,爹不敢不交出去,要麼是故意嬉皮笑臉,跟你爹半真半假說他當了陵州將軍還不過癮,想要再弄個刺史噹噹,爹一樣得雙手奉上。可他什麼都沒有做,爹一開始還覺得總算過了這關,是爹想太簡單嘍,當你告訴爹他出現在宋岩家裡,兩人還相談甚歡的時候,爹就知道壞事,說來好笑,當年爹跟嚴傑溪一直在明爭暗鬥,各自押注,他運氣不好,押在了陳芝豹身上,爹獨具慧眼,押注了世子殿下,嚴傑溪一看情形不對,立馬自己捲鋪蓋滾蛋,不過這傢伙運氣好,被他逃出了北涼,要不然爹就算跪個三天三夜給他求情,也不濟事。當時爹就跟他說咱們世子殿下沒那麼扶不起,私下總喜歡腹誹嚴傑溪沒眼力,結果臨了,爹才知道自己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殿下這次去了黃楠郡,拐了黃楠郡三個家主,外加一個估計馬上就要成為陵州刺史的宋岩,厲害。真兒,你總覺得翰林投軍去了邊關,是殿下禍害他的,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翰林這麼一個鑽牛角尖的犟種,怎麼就突然變了一個人?緣由其實不複雜,你心底也知道,只是不願意承認而已。你嘴上跟你娘說是你弟弟覺得去了京城的嚴池集和那孔家小子都當了官,有了錦繡前程,翰林覺得丟了面子,所以一咬牙奮發圖強了。你當真不知道以前的翰林,巴不得那兄弟三人個個出息得無法無天,就他一個沾光蹭飯吃的,然後他就可以天經地義混吃混喝,這輩子渾渾噩噩就算逍遙過去了。對那會兒的他來說,兄弟出息了,比他自己出息還驕傲。為何會去邊境,為何會成為游弩手,無它,正是翰林知道了三個兄弟中,他最親近佩服的世子殿下,都已經是可以獨當一面,翰林是那個時候才開始幡然醒悟的,加上他一直是在學世子殿下,殿下胡鬧,他就胡鬧,既然殿下不胡鬧了,他自然而然就要覺得索然無趣,因此變成了他爹他姐姐都不認識的李翰林。真兒,你敢說今時今日的李翰林,沒有讓你感到欣慰?沒有覺得與有榮焉?所以啊,你有啥好怨世子殿下的,說到底,還是這麼多年你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