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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齋飯,老道人親自領著這幫外地人去真武大殿,東西各有配殿,主殿中真武大帝腳踏龜蛇,兩邊牆壁上皆是雲氣繚繞的圖案,徐鳳年入殿之前本想入鄉隨俗,燒上一炷香,結果被王小屏攔下,老道人瞥了一眼,也未深思,徐鳳年站在蒲團之前,想著當年姐弟四人登上武當,大姐四處逛盪,二姐就拉著他鬼鬼祟祟繞到了真武雕像身後,親眼看到她拿袖中匕首刻下「發配三千里」那一行小字,當時孩子心性,只覺得二姐如此大逆不道,只有過癮解氣。徐鳳年抬頭望向那尊塑像,長呼出一口氣。老道人是頭回見到如此年輕竟是白頭的香客,不知為何,香客都扎堆在外邊,此刻大殿出奇寂靜,眼中年輕公子哥滿頭霜雪,白衣白鞋,襯托之下,主殿內猶如神靈恍惚,仿佛那尊真武大帝雕像都有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仙靈氣,一直把好奇心都偏向武當劍痴王小屏的滄桑道人,在心中忍不住道了一聲奇了怪哉。
徐鳳年,徽山紫衣軒轅青鋒,三劍在背的王小屏,一桿剎那槍便安靜藏在馬車底做軸的青鳥,少年戊,滿腔熱血想要去北涼施展抱負的劉文豹,這六人走出香火鼎盛的真武廟,走向馬車,鑽入車廂前,徐鳳年突然對軒轅青鋒說道:「你就在這裡止步,柳蒿師在南邊偷偷遷往京城的柳氏後人,你去截殺一次,能殺幾個是幾個,也別太勉強,能夠不泄露身份是最好,也別穿什麼紫衣了,畢竟你的根基還在廣陵道轄境內的徽山。」
軒轅青鋒冷面相向,一雙秋水長眸,布滿不加掩飾的怒意。
徐鳳年不以為意道:「既然你決定不出手,那就暫時分道揚鑣,總比到時候讓我分心來得好。」
軒轅青鋒直截了當冷笑問道:「你是記恨我不幫你阻截韓貂寺?還是說心底怕我掉過頭,在背後捅你刀子?」
徐鳳年淡漠看了她一眼,「都有。」
軒轅青鋒死死盯住徐鳳年,接連說了三個好字,長掠離去。
徐鳳年望向青鳥,柔聲問道:「都安排好了?」
她微微點頭。徐鳳年低頭彎腰鑽入車廂,靠車壁盤膝而坐,兩次出門遠遊,其中都有祿球兒的如影隨形,這個死胖子自然不是跟在屁股後頭吃灰塵或者是看世子殿下笑話的,北涼舊部當年分散各地,鐵門關一役就足夠看出毒士李義山的大手筆,而更多相似的布局顯然不止不拘泥於一時一地,這些春秋驍勇舊將舊卒,大部分的確是因為各種原因遠離軍伍,但許多精銳人士都各懷目的不約而同選擇了蟄伏,分別隱於朝野市井,北涼當下已是跟皇帝徹底撕去最後一層麵皮,既然徐鳳年板上釘釘會成功成為下一任北涼王,這些棋子也就是時候主動拔出,向北涼那塊貧瘠之地靠攏而去,這一切都按照李義山的錦囊之一,有條不紊開始進行,但其中一股勢力暗流匯聚,只為了特意針對韓貂寺一人!
一部輕騎六百人。
一股鐵騎三百人。
一山草寇兩百亡命之徒,人數最少,戰力卻最強,因為夾雜有北涼從江湖上吸納豢養的鷹犬近八十人。
除去最後一股阻殺韓貂寺的隱蔽勢力,前兩者不合軍法的緊急出動,完完全全浮出水面之後,讓地方上都措手不及,州郡官員俱是瞠目結舌,可不敢輕舉妄動,只是通過驛卒火速想上邊傳遞軍情,一個個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生怕如此數量的精銳士卒集體譁變,會害得他們丟掉官帽子。相比之下,京城那邊內官監大太監宋堂祿驟然之間一躍成為司禮監掌印,天下宦官第一人韓貂寺無緣無故「老死」宮中,對地方官員而言只是遠在天邊的駭人消息,巨大漣漪在層層衰減之後,波及不到地方道州郡縣四級。
王小屏破天荒坐入徐鳳年所在車廂,問道:「真要拿幾百條甚至千條人命去填補那個不見底的窟窿?」
徐鳳年平靜道:「沒有辦法的事情,有韓貂寺活著一天,我就一天不得安生,既然他敢光明正大截住我,我當然就得盡力讓他漲一回記性。」
王小屏不再說話,臉色談不上有多好。
徐鳳年把那柄陪伴徐驍一生戎馬的北涼刀擱在膝蓋上,輕聲說道:「我既然都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就沒有回頭路了。我也不說什麼慈不掌兵這種屁話,但是實在沒精力再在北涼以外跟人糾纏不清了,乾脆就來一個乾乾淨淨,就跟帘子外邊的景象,白茫茫,求死的去死,不該死的,儘量活下來。」
徐鳳年自言自語說道:「徐驍說過,不到萬不得已,北涼三十萬鐵騎絕不踩向中原。否則這二十年來,北涼若是依附北莽,一起舉兵南下,日子肯定比現在要過得好。可做人,終歸還是要有些底線的。用徐驍的話說,那就是一家人有恩怨,那也是關上門來磕磕碰碰,談攏了是最好,就算談不攏,也不過是自立門戶,撐死了弄個小院子,一家人老死不相往來,門外有蟊賊也好,有盜寇也罷,只要他徐驍一天站在了門口,絕沒有開門揖盜的道理。」
徐鳳年自顧自笑了笑,「當初我怕死,其中一些也是怕徐驍都已經有了那麼多罵名,再因為我這個扶不起的不孝子而叛出中原,臨老還給人罵作兩姓家奴,那麼我死了,也是真沒臉去見我娘親。」
王小屏始終無言語。
離神武城越來越近。
六百騎馬蹄激烈如疾雷。
徐鳳年離開馬車,對面騎將翻身落馬,跪地恭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