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1頁
從呆若木雞狀態中還魂的老人正要伸手攔阻,年輕藩王斜眼道:「怎麼,要悔棋?這次悔棋也行,以後別想再來書房找我下棋。」
老人一番權衡利弊,哈哈笑道:「這局棋氣勢恢宏,妙絕千古,老夫雖敗猶榮啊!」
白煜終於好不容易站起身,彎腰揉了揉腿,自言自語道:「以後我要是再來這書房看人下棋,就自戳雙目。」
老人置若罔聞,仍是一臉滿足。
晉寶室挑了張椅子坐在棋墩旁邊,幫兩人收拾棋子。
老人雙手抱住棋盒,收斂笑意,問道:「可知納蘭右慈到底所謀為何?」
徐鳳年把棋盒放在棋墩角落,「大體上是想讓我幫助燕敕王父子拖住草原騎軍,最少一年半時間。」
王祭酒沉聲道:「你答應了?」
徐鳳年身體前傾雙指捻住一枚棋子,淡然笑道:「這種事情,談不上答應不答應,因為沒有意義,答應下來,難道還真相信新離陽會善待北涼邊軍?不答應,難道北涼鐵騎就不打北莽蠻子了?」
王祭酒一語石破天驚,驚悚得正在彎腰收攏棋子的晉寶室手一抖,「那你有沒有想過,私下會晤老婦人,禍水東引?讓離陽兩遼邊軍雞飛狗跳,再讓入主太安城的趙炳趙鑄父子,去收拾爛攤子?北涼坐收漁翁之利,不說其他,最不濟也能少死人。」
徐鳳年坦然道:「想過。」
晉寶室瞪大眼睛,瞬間臉色蒼白。
徐鳳年笑了笑,「但也只是想一想而已。」
老人神色晦暗難明,死死凝視著年輕藩王的眼睛,試圖從中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老人吐出一口濁氣,「敢問這是為何?」
徐鳳年把指尖那枚棋子輕輕放回棋盒,「世間人,難分黑白。世間事,卻有對錯。」
老人不耐煩道:「你小子往簡單了說,別因為晉丫頭在這兒,就想著故弄玄虛,說句實在話,即便這閨女願意喜歡你,可你敢喜歡她嗎?」
晉寶室臉頰緋紅,怒視老人。
徐鳳年無奈道:「簡單而言很簡單,徐驍如果尚且在世,面對北莽百萬騎軍叩關壓境,會不會偷偷跑去跟老婦人說,你帶著兵馬去打顧劍棠,咱們涼莽休戰?」
老人沒好氣道:「這不一樣,徐驍是徐驍,那老娘們當年喜歡你爹,你爹一個大老爺們拉不下臉,不願開這個口,有啥好奇怪的,可你徐鳳年不一樣!」
徐鳳年答非所問,與老人對視,問道:「北涼鐵騎遇敵不戰,還是北涼鐵騎嗎?」
老人雙手將棋盒重重拍在棋墩上,斥責道:「都死到臨頭了,還做什麼英雄?!」
徐鳳年臉色如常,「這個問題,你不妨去問問北涼邊軍,問他們答應不答應。第一場涼莽大戰,涼州虎頭城,流州青蒼城下,幽州葫蘆口內,那麼多邊軍,不是什麼死到臨頭,而是已經死了。你現在跟我說可以少死人,沒用。」
老人痛罵道:「都是蠢貨!」
徐鳳年怒道:「別倚老賣老,我真揍你!」
老人一橫脖子,做了個抹刀手勢,「來,你小子往這裡來!」
徐鳳年立即嬉皮笑臉道:「不敢不敢,來來來,咱們再下一局棋,保管你贏!」
老人將信將疑道:「當真?」
徐鳳年一本正經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老人馬上陰轉多情,「晉丫頭,趕緊別收拾了,我與這位當之無愧的弈林大國手再戰一局,你且看我大殺四方。」
第二局棋很快結束。
又被屠龍的老人氣呼呼起身,揮袖離去,連棋墩棋盒都不要了。
晉寶室沒把棋墩棋盒取回,離開書房之前偷偷朝年輕藩王伸出大拇指,大快人心!
徐鳳年一笑置之。
就在此時,一名刑房諜子來到書房,輕聲道:「陸副節度使帶著七名陸氏子弟造訪。」
徐鳳年揉了揉眉心,點頭道:「讓他們來這裡便是。」
……
青州陸氏曾是當之無愧的靖安道豪族,枝繁葉茂,尤其是早年在老家主上柱國陸費墀這株參天大樹的蔭蔽之下,可謂生機勃勃,在以嗜好抱團結黨著稱朝野的青黨之中,仍是被譽為陸家一枝最秀於士林。
只是舉族遷入北涼道的初期,卻頗為坎坷,陸氏子弟無論是在涼州官場還是北涼文壇,皆無建樹,主要是作為一家之主的陸東疆,長久都無官身,甚至傳言與那位清涼山未來王妃的父女關係,也極為敏感,這對陸氏一族四百餘人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那段迷茫歲月,是如今陸氏子弟最不願意回憶起的慘澹光景,就連家族裡天真無邪的年幼稚童,也被長輩耳濡目染,笑聲漸少,稍有無傷大雅的頑劣行徑,就會被鬱郁不得志的長輩們大聲訓斥,哭聲漸多。
原本憑藉雄厚家底在涼州一擲千金高朋滿座的陸氏府邸,從車馬稀疏到門可羅雀,不過是短短一年而已,倒是同為清涼山徐家的親家,同為青州出身的商賈王家,卻如魚得水,往來無白丁,連纖離天井兩座牧場都有王氏子弟的忙碌身影,原本是青州首富的王林泉便被北涼官場私下稱為武財神爺,與文財神李功德比肩而立。
這人啊,不怕大伙兒一起同是天涯淪落人,就怕貨比貨,王氏一族的飛黃騰達,襯托得高門陸氏越發滿腹牢騷,相傳曾有位初入涼州官衙便被同僚排擠得鼻青臉腫的陸氏得意子弟,一氣之下揚言要重返家鄉,對伯父陸東疆當面撂下一句「寧做青州鬼,不為北涼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