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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說道:「不戰而屈人之兵,那是文官老爺們的拿手好戲,我們北涼不興這一套,北莽蠻子要南下,那我們就戰而勝之,打得他們連回北莽都回不了。」
「戰而勝之,這一向是我們北涼或者說徐家鐵騎的自信,不是自負,但就算是徐驍,也從來不覺得打一場順順噹噹的勝仗,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奠定我們北涼邊軍在春秋戰事中第一軍伍地位的戰役是哪一場?是徐驍親口對我說過他那輩子打得最苦、最慘烈、死人最多、以至於好幾次他連希望都看不到、差點想要放棄的那場西壘壁戰役!那麼現在我們北涼就要面對第二場西壘壁戰役,徐驍不在了,而且李義山,趙長陵,陳芝豹,吳起,徐璞,鍾洪武,等等,也都走的走死的死,但是!」
「但是現在我身邊,還有當時在場的你陳雲垂、周康、袁南亭、齊當國、寧峨眉,還有新入北涼的顧大祖,往北一點,懷陽關還有褚祿山,往東,幽州有燕文鸞的步軍和郁鸞刀的騎軍,有胡魁和皇甫枰,葫蘆口內更有我北涼由袁左宗親自領銜的兩支重騎軍,往西,有徐龍象李陌藩王靈寶的龍象軍,有楊光斗和陳錫亮的流州刺史府,往南,那就更多了,不說北涼本土的文武官員,連外地士子都有好幾千人!」
「已經退伍的尉鐵山劉元季等眾人,其中還有老卒林斗房,都已經明確表態要復出,重返北涼邊軍。」
徐鳳年突然笑道:「以後史書上有沒有這麼一段有關北涼以一地戰一國的故事,那是離陽文官的事情,咱們管不著,他們愛怎麼寫怎麼寫,但是起碼我覺得過些年,在座各位,爭取都活下來,跟自己的子孫晚輩嘮叨嘮叨當年的戎馬生涯,總是好的。」
「大概就像徐驍那些年跟我嘮叨的一樣。」
「如果萬一在座誰戰死了,沒這份跟年輕人顯擺炫耀的福氣了。」
徐鳳年說到這裡,望向周康,「比如你周康戰死了,相信以後會有個姓顧的老頭子,若是遇上了姓周的年輕人,可能會坐下來隨口聊幾句,喝著酒,說當年你們家那個叫周康的老頭子,說話總是不好聽,但……是個願意為北涼慷慨赴死的英雄。」
徐鳳年的神色出現片刻恍惚,然後笑道:「如果我戰死了,而你們當中又有誰活了下去,那就請告訴你們的子孫,北涼是死戰而敗,不是不戰而輸。」
第230章 痛痛快快
位於懷陽關後方的重冢軍鎮不同於柳芽茯苓,以守城步卒居多,只是相比擁有天險可供依託的懷陽關,又顯得有些底氣不足,事實上在這條防線上,重冢軍鎮的守將面對其他三位官階相同的同僚,一直都不怎麼硬得起腰杆,說話的嗓門也從來不大。柳芽和茯苓兩鎮歷來都駐紮有相當數量的邊關騎軍,兩鎮主將跟如今的兩位騎軍副帥都有些淵源,重冢就屬於那種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尷尬角色,明明屬於北涼騎軍序列,但是步卒更多,卻又跟顧大祖這條線扯不上關係,抱不上什麼大腿,當懷陽關成為都護府所在地後,如同後娘養的重冢軍鎮就愈發不起眼了。
徐鳳年住在一棟剛剛收拾打掃出來的別院,院子不大,但勝在雅靜,幾乎塞滿涼州邊關權貴的軍鎮,當下想要找出這麼一棟院落並不容易。徐鳳年下榻小院後,對重冢釋放出一個值得咀嚼玩味的信號,年輕藩王沒有召見那位早年與數百老卒一起恭送世子殿下入京的錦鷓鴣周康,也沒有召見他親自從中原草莽江湖中慧眼獨具找出的顧大祖,甚至連與褚祿山袁左宗一同身為大將軍義子的齊當國也沒有召見,而是喊了鳳字營出身的寧峨眉在院子裡一起喝酒。
新任鐵浮屠副將寧峨眉還是那個相貌粗獷嗓音細膩的有趣漢子,只是比起當年的性情灑脫,多了幾分情理之中的拘謹,畢竟如今面對面坐著喝酒的年輕人,不再是那個整個北涼都不看好的世子殿下了。
徐鳳年跟寧峨眉碰了一杯酒,感慨道:「當年寧將軍帶著一百人陪我一起去江湖上胡鬧,其中包括洪書文在內,很多人如今都不在鳳字營了,都成了地方軍伍的都尉甚至是校尉,袁猛倒是還在,前幾天在天井牧場,還跟我抱怨來著,說跟你提過一嘴,想進入鐵浮屠,只是你非但不念舊情沒答應,還罵了他一通。」
寧峨眉下意識就坐直身體,用那口東越女子一般的婉約嗓音說道:「這兩年鳳字營換了好些新人新面孔,末將覺著有袁都尉這麼個老人待在其中,才能放心。」
徐鳳年笑道:「有些以白馬義從身份從鳳字營出去的年輕人,私下偶爾會聚頭碰面,聽說喜歡詢問各自當上了多大的官,以及有希望當上多大的官,聊的是以後誰做成了邊關將領和封疆大吏,可不可能相互扶持一下。這一點,倒是有點像離陽朝廷科舉的同年同鄉。當年,我們北涼最早的邊關游弩手也經歷過這麼個階段,一開始重逢,都是在說誰誰誰戰死沙場了,而且是用那種很羨慕的語氣。幾年十年以後,就不一樣了,都是詢問新買的宅子有多大,新納的小妾姿色如何,新到手多少畝上等良田。」
看到寧峨眉臉色劇變,徐鳳年擺擺手微笑道:「別緊張,這些都是人之常情,鳳字營這種狀況,暫時也是少數。水至清則無魚,這個道理我懂,何況徐驍也說過差不多的東西,在他眼中,你我現在身處的這個世道,跟幾十年前太不一樣了,那個時候幾乎人人是想著怎麼活下去,任何人的腦袋都拴在褲腰帶上,區別無非在於老百姓的腦袋拴在草繩上,士大夫的腦袋拴在更值錢些的玉腰帶上,其實誰都朝不保夕。但是現在人人都想著怎麼活得更好,所以去年以來家族都搬遷到了北涼道境外,既然留在北涼有可能死人,那就逃到沒有狼煙的地方,去個聽不到北莽馬蹄的地方。淮南道不行,就去江南道,哪天江南道也打仗了,還能去廣陵江以南,實在不行就去南疆,只要有錢,一路往南逃,終歸是能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