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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門下省左散騎常侍陳望面無表情,屏氣凝神,看不出絲毫異樣。
晉蘭亭眯起眼眸,細細打量著站在自己前排的陳望背影,眼神晦暗。
今日小朝會,武英殿大學士溫守仁不舒坦,他這位志在手握離陽文脈的禮部侍郎也是大大的失意人,之前陛下提及春闈主考官一事啟用德高望重之人,這就意味著官場資歷尚淺的晉三郎,其實已經錯過憑藉明春會試成為天下士子共同座師的大好機會了,而座師房師兩個身份,一字之差,天壤之別。張巨鹿坦坦翁兩人聯袂把持科舉的永徽年間,為何人人喜好自稱張廬門生首輔晚生?不僅僅是張巨鹿比桓溫官位更高,也不僅僅是正副總裁官的差異,關鍵就在於桓溫到底是只負責分房閱卷,即便是桓溫親自批語選中之人,都要經過張巨鹿點頭才能通過。
晉蘭亭原本以為齊陽龍明確提出不摻和春闈、姚白峰主動捲鋪蓋離開國子監後,自己怎麼都能獲得正副總裁官三個席位之一,至於能否總攬大權擔任主考官,晉蘭亭也不是沒有心存覬覦,但是沒想到最後竟是這般慘澹光景。
接下來的小朝會,主要是商討廣陵道調兵遣將一事,盧升象脫穎而出成為最大的贏家,兵部侍郎許拱依舊留守薊州,而盧升象蟬聯朝廷南征主帥,相比上次的處處受到掣肘,這回皇帝陛下在養神殿上不但親口給予盧升象便宜行事的權力,半座兵部和整個京畿兵力都向其傾斜,並且對靖安道在內的中原十四州廣袤疆土也有節制之權,而且還半真半假隨口說了句「大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此一來,盧升象好似一躍成為節度使之上的節度使,從今天踏出養神殿之後,他便幾乎掌控了離陽王朝的半國兵馬。
吳重軒的臉色平淡,但傻子也清楚這位來自蠻夷之地的兵部尚書,恐怕心底多半已經在罵娘了。
小朝會結束後,年輕皇帝神色疲憊,沒有留下哪位臣子繼續單獨議事。
這位堪稱離陽棟樑的官員都魚貫離去。
前一天還在京城官場上淪為笑柄的盧升象,圍繞身邊的道賀聲不絕於耳。
高適之宋道寧還是沒有懸念地結伴而行,只不過與他們向來交集不多的陳望突然來到他們身邊,也沒有說話,歉意一笑。
一切盡在不言中。
高適之和宋道寧等到這位陳少保離開後,相視一笑,沒有了養神殿上的苦澀。
聰明人與聰明人打交道,有些事情,點到即止,比起言語鑿鑿更值得放心。
跟陳望這種讀書人同朝為官,不管對方如何位高權重,終究是舒服也順眼的事情,討厭不起來。
高適之玩笑道:「攤上那麼個只曉得拖後腿的老丈人,真是委屈了咱們這位陳少保。」
宋道寧瞪眼輕聲道:「宮廷重地,連慎言兩字也不曉得?你又好到哪裡去了?」
高適之一笑置之。
就在此時,常山郡王趙陽突然一聲輕喝,把溫守仁這些文臣嚇了一大跳,舉目望去,原來是個七八歲模樣的孩子出現在拐角處,與常山郡王府邸熟門熟路的官員,都認出那個小傢伙的身份,正是趙陽的嫡長孫,如今在皇宮內那座趙室龍子龍孫扎堆的勤勉房就學,離陽宗藩子弟無不以進入勤勉房為榮。養神殿位於外廷內廷交匯處,更是頭等軍機重地,照理說就算常山老郡王的寶貝孫子再貪玩迷路,也絕對無法出現在眾人視野之中,無故臨近養神殿百步者斬立決的規矩,可不光光是擺設,也難怪趙陽如此惱火,宦海沉浮了一輩子的老人是真的有些膽戰心驚。
那個在勤勉房讀書的孩子給自家爺爺嚇得臉色蒼白,小臉皺在一起,想哭又不敢哭的可憐模樣。
不過很快一位白衣年輕男子就出現在孩子身邊,他雙眼緊閉,臉色恬淡,微有笑意,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腦袋,然後循著聲音「望向」常山郡王趙陽,「老郡王不要生氣,是我請求趙元幫忙領路,之前已經與司禮監通過氣,並不曾逾越宮禁。」
老郡王愣了愣,一時半會沒弄明白其中緣由,想了半天,才記起自己孫子前不久說起勤勉房多了位目盲的總師傅,姓陸,學問極大,天文地理無所不知,脾氣極好,從不打人板子,當時老郡王就納悶怎麼一個瞎子也能當勤勉房的總師傅之一了,雖說咱們離陽不是那個連當官都要以貌取人的大奉王朝,可一個瞎子想要當官仍舊是不太符合常理,在地方上做個出謀劃策的幕僚倒是無妨。後來老郡王一打聽,才知道這個目盲文士曾是靖安王趙珣身邊的謀士,永徽末年為靖安王府捉刀了那份在京城頗有影響力的四疏十三策,後來不知怎麼就在太安城扎了根,趙陽對此是有些嗤之以鼻的,估計不過又是個晉蘭亭之流的讀書人罷了,牆頭草隨風倒。
老郡王聽過這位貴為勤勉房總師傅的年輕人解釋後,仍是板著臉冷哼一聲,對自己孫子沒好氣道:「瞎逛什麼,滾回去讀書!」
在府邸上與父輩一樣對老郡王怕得要死的小孩子,這回竟然破天荒沒有聽從「軍令」,咬牙顫聲道:「爺爺,我還要為陸先生帶路呢,先生告訴我們,行百里者半九十,最後十里路最可見一個人的根骨秉性,我這才走了一半……」
習慣了府邸上下唯命是從的老郡王頓時勃然大怒,那股子半生戎馬積攢下來的威勢暴漲,「小兔崽子,一半你個大爺!敢跟老子講道理,有本事今天就別回常山郡王府邸,在門口大街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