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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涼步軍第一人燕文鸞臉色陰沉,直截了當道:「王爺,有件事想必你也聽說了,李彥超那小子就是頭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何仲忽一手把他帶到今天的位置,對他比親兒子還親,無非是沒給他一個左騎軍主帥,那小子竟敢就要造反,想著跑去給周康當副手!這個小王八蛋帶兵打仗的確不差,可品行不端,以後絕對要用而不能大用,撐死給他當官當到一軍副將!」
徐鳳年還真沒料到極少流露情緒的燕文鸞會如此大動肝火,一時間有些不知如何應對,造反,忘恩負義,品行不端,這些分量極重的詞彙,從燕文鸞這種屈指可數的封疆大吏嘴裡說出來,那幾乎就能讓任意一名北涼中高層武將徹底無緣實權高位了,事實上徐鳳年對名聲在外的李彥超並不陌生,北涼四牙之一,與典雄畜、韋甫誠和寧峨眉三人齊名,戰功卓著,在邊軍中,是除去燕文鸞陳雲垂何仲忽這撥春秋老人之外,僅次於劉寄奴寥寥幾人的驍將,因為正值當打之年,是那種可以為徐家再打二十年勝仗苦仗的重要將領,只不過跟龍象軍副將李陌藩和幽州曹小蛟相似,性格偏激,恃功傲物,都是出了名的刺頭人物,毀譽參半,如果是擱在離陽官場,屬於三天兩頭就要被清流言官往死里彈劾的角色。
何仲忽瞪了一眼燕文鸞,轉頭對徐鳳年苦笑道:「王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攔是攔不住的,既然周康許諾將來會讓李彥超繼任右騎軍主帥,就由他去吧,彥超這孩子在左騎軍里征戰多年,立下的軍功也足以當得起這份前程。人往高處走,沒有錯。」
燕文鸞有些無奈,其實不是他對李彥超此人果真有多少不順眼,無非是想著幫何仲忽把話題挑起,由他燕文鸞來做惡人,那麼抹不開面子何仲忽接下來只要點個頭即可,李彥超不是不可以離開左騎軍,但是絕對不能助長此風,否則錦鷓鴣那傢伙手裡的小鋤頭還不得刨得飛起?你何仲忽本就病的不輕,難道將來真要躺在病榻上還要聽見右騎軍分崩離析的噩耗?當真就不怕死不瞑目?燕文鸞嘆息一聲,與何仲忽認了大半輩子,對這個老傢伙是十分佩服的,臨老卻並無家眷,只養了幾匹跛腳老馬,治軍帶兵,就跟一個絮絮叨叨的婆姨差不多,待兵如子,吃喝拉撒都在軍中,與普通士卒無異,絕無半點特殊待遇可言,所以李彥超這些年輕人,可謂都是何仲忽一把屎一把尿從小卒子培養成功勳將領了,聽到李彥超要離開左騎軍,燕文鸞怎能不怒火中燒?清官難斷家務事,看得出來,哪怕到了父子反目一般分家地步,何仲忽仍是不忍心耽誤了李彥超的仕途,唯恐年輕藩王對李彥超產生惡感,以至於到了錦鷓鴣的右騎軍中也難以升遷。
徐鳳年思量片刻,緩緩說道:「說實話,只要李彥超還留在關外,是在左騎軍效力還是轉去右騎軍爬升,對我而言並無區別,再者左右騎軍極端排外的傳統也確實不利於北涼,畢竟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就算沒有李彥超這件事,我原本也想要讓左右騎軍進行一些武將互換,當初我對北涼境內三州軍伍大舉整合,只設置十四實權校尉,但是第一場涼莽大戰在即,我怕動靜太大導致邊軍不穩,會影響到戰局,這才沒有去動關外邊軍。」
燕文鸞眯起那隻獨眼,沉默不語。
邊軍改制,燕文鸞並不反對。
但是讓這位北涼步軍主帥感到不太適應的一點,是年輕藩王這麼不拖泥帶水地當面提出,尤其是此時左騎軍內亂橫生之際,在何仲忽即將因病退出邊軍之時,這些話,就顯得有些肅殺寒意了。
何仲忽亦是心中感慨萬千,不知從何說起,老人滿臉頹喪落寞,眼神恍惚。
有些垂暮之年的富貴老人,只有等到了人在病中,萬念俱灰,才開始反羨貧賤而健者。
但是何仲忽不一樣,他雖然在北涼邊軍位高權重,但是膝下無子孫可繼承家業,甚至在北涼關內也無一處置業別院,與懷化大將軍鍾洪武那種把整座陵州當做後院的春秋老將,截然不同。
何仲忽的老態病容,是英雄遲暮。
而這種無可奈何的英雄遲暮,徐鳳年很熟悉。
……
徐鳳年和徐北枳離開院子,徐北枳眉頭緊皺。
徐鳳年笑問道:「橘子,是不是很奇怪我為何不幫著何仲忽安撫左騎軍?」
徐北枳回望一眼院門,「何仲忽也就罷了,你就不怕惹惱了燕文鸞?不怕兩位老人覺得你心性涼薄?把你當成一個刻薄寡恩的藩王?」
徐鳳年和徐北枳並肩走在陰暗巷弄中,伸出一隻手貼在牆壁上輕輕抹過,邊走邊說道:「那你就當我是欺負老好人吧。」
徐北枳打趣道:「難道不是?整個北涼邊軍誰不知道錦鷓鴣的暴脾氣,會嚷嚷的孩子有糖吃,所以你這個北涼王才對右騎軍事事忍讓。說到底,何仲忽淪落到此番地步,你算半個罪魁禍首。」
徐鳳年說了些風馬牛不相及的言語,「徐驍以前很喜歡念叨過一句話,人惡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以前我覺得這種大道理都是屁話,後來才發現大道理之所以是大道理,是因為真的很有道理。」
徐北枳哈哈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會就這麼讓何仲忽窩窩囊囊地離開左騎軍!」
徐鳳年感慨道:「我對郁鸞刀寇江淮謝西陲這些才華橫溢的外鄉年輕將領,當然很看重,但對何仲忽這些跟隨徐驍榮辱與共的北涼老人,那種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