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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玉井如何都料想不到徐北枳一直就遙遙跟在侍童屁股後頭,路線大致相同,只不過都保持一日腳力路程,徐北枳從徐鳳年手上戴上了虬須大漢的麵皮,徐鳳年亦是換了一張,不再背負書箱,換了一隻行囊讓僕人模樣的徐北枳背上,兩人今日在一座金蟾州鬧中取靜的小酒館進食,徐北枳起先聽聞要讓侍童做誘餌,雖然沒有拒絕,心中已經低看了幾分,只是一路行來,幾次在荒郊野嶺見他跟一隻朱袍魔物用古怪手勢交流,徐北枳才徹底重新審視起這名膽敢孤身赴北莽的未來北涼王。

    兩人坐在酒館臨窗位置,看似意態閒適聊起了軍情秘事如何傳遞一事,徐北枳最近開始貪杯,一逮住機會就會小酌幾杯,至於什麼酒,是佳釀是劣酒,也都不忌口,不過每次徐鳳年看他喝酒都跟蹲茅坑拉不出屎一個模樣,瞧著就難受。徐北枳喝酒入腹,只覺得滿腹燒燙,忍不住嗤了一聲,這才慢慢說道:「你猜你斬殺魔頭謝靈一事,茅廬這邊獲知消息,花了多少銀錢?」

    徐鳳年笑道:「總得有一百兩黃金吧?」

    徐北枳搖頭道:「一文錢都沒有花,這件事由京城耶律子弟在青樓說出口,很快就捎到了茅舍。」

    徐北枳又問道:「你再猜茅廬去確定你曾經在敦煌城呆過一段時日,花了多少。」

    徐鳳年想了想,「我還是猜幾百兩黃金。」

    徐北枳笑道:「少了,約莫是九百兩黃金。」

    徐鳳年嘖嘖道:「真捨得下血本。」

    徐北枳明明喝不慣酒,喝酒氣勢倒是豪邁,一口飲盡,將杯子輕輕敲在滿是油漬擦拭不淨的桌面上,望向窗外,因為生根麵皮而顯得粗獷面容的一個糙漢子,眼神竟是如女子般柔和,所幸只有徐鳳年跟他面對面,這位不知何時才能一鳴驚人天下知的讀書人感慨萬千:「想要找一個精通易容的諜子,無異於大海撈針,我跟爺爺數次挑燈通宵去推算你的行進路線,那段日子,他老人家精神氣很足,戲言這樣的捉迷藏,就跟他年輕時吃過的南方糯米糰子,倒也有嚼勁。你可能不知,仿照離陽趙勾而成的朱魍,其實不是出自李密弼一人之手,爺爺曾經幫忙打造了大框架,李密弼能夠成為女帝第一近臣,被譽為影子宰相和第九位持節令,爺爺有一半功勞。他們兩人,都是在中原春秋懷才不遇的讀書人。」

    說到這裡,徐北枳略作停頓,望向徐鳳年,「養士的本事,慕容女帝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人,趙家天子也不差,北涼王。」

    徐鳳年截口笑道:「他啊,大老粗,再者春秋一戰,本就是武夫鐵騎跟筆桿子文士的較勁,推倒了高門豪閥後,士子們無家可歸,無樹可依,自然記恨徐驍,就別提去投效這個屠子了。」

    徐北枳搖頭道:「養士也分兩種,養貴士,養寒士。需知士這個說法,最開始也僅是游士,例如那些因縱橫捭闔而名留青史的縱橫家,諸子百家中搬弄唇舌的說客,後來士子相聚成門閥,才開始養尊處優,如今大廈已傾,大多數就得為稻粱謀,何況寒士階層的廟堂崛起是大勢所趨,北涼王很多事情不好做,你可以。天下士子,本是你家聽潮閣的千萬尾錦鯉,如今就像那聽潮閣與江河相通,豢養錦鯉與野鯉雜處,你若能揀選其中少數,就可成事。自古謀士託庇於明主,不外乎想要乘龍借勢,扶搖直上。」

    徐鳳年笑道:「你要是跟徐驍說這類大道理,他能當著你的面打瞌睡。」

    徐北枳一笑置之。

    弱水茅舍,一名穿一身華貴蜀錦的乾瘦老者從京畿重地連夜趕到後,就一直坐在水邊,身邊便是被割去頭顱的徐淮南。

    老人親自查過傷口和茅廬四周,就揮手讓手下離遠了,僅留下一名提著無燈芯燈籠的年輕婢女,似乎不想有多餘人打攪他與死去老友。

    夜幕中,老人伸出乾枯如老竹的手臂,手指撫摸著霜白鬢角,喃喃自語:「年輕時候一起來到亂象橫生的北莽,你說要做成可以劍履上殿入朝不趨的千古名臣,還笑話我氣量小,不是做大事的,跟在你後頭耍耍陰謀詭計就行,還能有個好死法。你看看,現在如何了,我仍是能夠錦衣夜行,便是八位持節令和十二位大將軍見著了我,也就只敢背後罵我幾句斷子絕孫不得好死。你呢,連有膽子給你奔喪披麻戴孝的子孫都沒一個。」

    「你器重徐北枳,一身所學盡付與他,念在情分上,我一直猶豫要不要痛下殺手,徐老兒,要不你托個夢給我?我也就放過他了。」

    「本以為我能拼了半條命,也要保你死在她之後,你啊你,怎麼拍拍屁股說走就走了,還走得如此憋屈,圖什麼?還債?還給誰?人死如燈滅,我就不刨根問底了,省得你在下頭罵我。如此一來,我倒是輕鬆了。你放心,且不說徐北枳,到時候徐家兩百多條性命,我總歸會給你留下一兩人的。」

    自顧自念叨的老人嘆息一聲,沉默許久,抬了抬手臂。

    提著燈籠的盲聾啞女婢便立即彎腰,將沒有燈火的燈籠放在權勢滔天的老人眼前,繼而遞出一把精緻小剪。

    籠中有幾十隻蝶。

    老人摸出一隻,雙手如老嫗燈下繡花那般輕輕顫抖,從蝴蝶中間中剪成兩半。

    「你死以後,這籠中蝶,就數那位太平令最大隻嘍。」

    第139章 一青繡鞋

    徐北枳平時幾棍子打不出個屁,唯有喝酒以後,尤其是喝高了,就會管不住舌頭,什麼都能說,也什麼都敢說。大概是肚子裡的墨水實在太多,每次不等說盡興說通透,就已經酣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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