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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忘了,這裡是北涼,那個曾經讓江湖人士變成過街老鼠的罪魁禍首,這些年不是在邊境巡關,就是在北涼那座清涼山上,冷眼望著北涼。

    黃楠郡青榮觀以古木參天聞名於北涼,去道觀燒香之路綠蔭覆地,是郡內達官顯貴夏日避暑的絕佳處所,因為北涼王府建於清涼山之上,青榮觀又有小清涼的美譽。青榮觀向來與黃楠郡大小官員關係深厚,像那崇尚黃老的功曹大人王熙樺,雖然沒有度師,卻拜了監院觀主青槐道人做「先生」,而且這位古稀道人跟王熙樺的政敵,太守宋岩亦是相交多年,宋岩不因王熙樺拜了這位道士為先生,就跟青榮觀關係疏離,想來青槐真人自有旁人不及的仙人遺風。如今離陽滅佛,唯有北涼道三州親佛,許多僧人和尚爭相湧入北涼避難,青榮觀也大開「避暑」之門,多是來者不拒,好在青榮觀香火鼎盛,否則恐怕就要給那麼多張嘴硬生生吃垮,借住青榮觀的僧侶中又以江南道名僧黃燈禪師最為著名,這小半年來一僧一道相互切磋,雙方佛道之辯,並不閉門,讓黃楠郡士子趨之若鶩,不管是否聽得懂,好像不去聽上一聽就俗不可耐。

    入夜,道觀的夜幕,青色近墨,只有一處掛起燈籠,燈火依稀,有兩支不避俚俗的陌生曲子交替響起,乍聽之下荒腔走板,傾耳再聽興許就能咂摸出些獨到味道。

    老道人鶴髮童顏,懷抱一柄拂塵,背靠廊柱席地而坐,正是精於齋礁科儀的青槐道人。身邊有位老僧雙手輕輕拍掌,正哼唱到一句「奪燕子口泥,刮佛面金妝,削蚊子腿肉……」,他便是滅佛浩劫之中從江南道流落到北涼的黃燈禪師。

    曲終不散人猶在,兩位老人相視一笑。

    黃燈禪師輕聲問道:「青槐老友,貧僧在江南道上便聽聞青榮觀有一架西蜀雷氏古琴,當初雷氏追隨亡國君主一同赴死,之前家族所藏所斫百餘琴,都盡數搗碎,可謂已成絕響,不知這琴還能操曲否?」

    老道人遺憾道:「貧道入手時,那架『繞殿雷』已經被燒去大半,琴弦一根不剩,每每有西蜀遺民望之泣淚。」

    黃燈禪師嘆息道:「緣起緣滅。」

    老道人抬頭望向高掛燈籠,突然笑道:「佛道兩家何嘗不是青蠅競血,白蟻爭穴。」

    老和尚點了點頭,沉默過後,問道:「以為北涼之主如何?」

    道人倒也言談無忌,說道:「自是功勳熛烈。本朝世爵典制,論功有六,開國,靖難,擒反,屏藩,御夷,征蠻。北涼王徐驍占五,何止功高蓋主。只是為人臣,君要臣死,臣不死,即是不忠。」

    老和尚笑容恬淡,雲淡風輕,道人在看大紅燈籠,僧人則是歪頭看向一串無風而啞的鐵馬風鈴。

    嗡一聲震響。

    雖然聽上去絕對僅有一聲,卻有多達四十餘根弩箭激射向屋檐下。

    老道人眉頭一皺,沒有收回視線,僅是拂塵一拂,就將身前幾根弩箭裹在拂塵白絲中,然後抖腕一拋,假借弩箭去敲擊弩箭,竟是將這一大潑水箭雨盡數擋在屋檐之外。

    兩名甲士一前一後,從陰影中大步踏來,他們距離外廊還有十步時,就換成一撥羽箭帶著弧度越過甲士頭頂,老道人站起身,一手持拂塵,一手抓住白絲,扯出大半,拋向空中。

    擅長望氣的老道人視線更多停留在後面甲士身上,那名鷹士面覆鐵甲,身段婀娜好似女子,顯得格外特立獨行。

    已經有二品巔峰實力的青槐道人在欲出不得出的境界中逗留多年,修道之人,只要進入小宗師之後,一旦再度升境,大多一入一品即指玄,這也是為何道門小宗師被譽為小真人。只是青槐道人對外從不展露實力,偶露鋒芒,也壓在三品左右,故而在黃楠郡只以精研道術著稱於世。青槐老道踏罡步斗,就在隱秘符陣即將開啟之時,一聲佛唱響起,仙風道骨的青槐道人臉色一冷,由三品攀至二品,輕喝一聲,鐵馬風鈴叮咚響,大紅燈籠搖晃不止,老僧人再佛唱一聲,符陣仍是無法順利成勢。

    此時此地,道高一尺佛高一丈。

    青槐道人終於不再有所隱瞞藏拙,整件道袍鼓氣如球,只是老和尚已經閉上眼睛,老僧入定,側耳傾聽那鈴鐺輕靈天籟。

    為首甲士一步踏上外廊,一刀破去罡氣,代價巨大,全身鮮血淋漓,不顧面目全非,一刀剖開道人腹部,另外一隻手握住刀柄,加重力道,向前一衝,將大敵當頭執意要一心兩用的青槐老人撞到牆壁上,刀尖不光穿透老道身體,甚至已經透出牆壁幾寸。

    臨近金剛體魄的甲士吐出一口血水,抬起手臂,擦去滿臉血污。

    後邊那位覆面甲士開口說話,嗓音清脆,應該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子,「梧桐院密令,准你將青榮觀改成寺廟。」

    老禪師雙手合十,默念佛號,「阿彌陀佛。」

    ……

    黃楠郡有個門派被說成「奇怪」,怪在其它門派取名都往驚天地泣鬼神的說法靠攏,生怕名號不夠響亮嚇人,但這個幫派的名字竟然叫蓮塘,而奇則奇在幫主張冊被譽為陵州第一手,別號潑猴,身材精瘦,出手敏捷如雷,相傳在江湖上成名前曾在驛路上撞上一位將軍的馬隊,將軍逆風縱馬疾馳,貂帽被大風吹走,將軍有緊急軍務在身,顧不得那頂帽子,依舊策馬狂奔,不曾想一個瘦猴年輕人竟是先縱身去接住了那頂飄蕩在兩樓高空中的貂帽,然後眨眼過後,便已快步追趕上那名將軍,兩者竟然並肩齊驅,將軍有意考校年輕人的內力,依舊奔馬三十里,而這名遊俠兒也一路跟隨三十里,不見流露絲毫疲態,將軍視其為異人,准其在他轄境內開宗立派,蓮塘隱約成為當時豐州穩居前三甲的宗門大派,只是隨著將軍去世,這位幫主性子乖張,公認武品不高,與人技擊,非死即傷,才搬遷到相鄰的黃楠郡內,這些年幾乎靠他一人支撐,到了不惑之年,性情轉變,才開始逐漸站穩腳跟,但蓮塘仍是不復當年盛況,好在這些年收了幾名根骨不差的記名徒弟,這些年輕俊彥大概是有師父這個前車之鑑,善於跟郡內大小官員打交道攀交情,才勉強幫著蓮塘在黃楠郡開枝散葉。遊手好閒的竇陽關就是在這種時候進入的蓮塘,他也算家道殷實,年少便喜歡爭強鬥狠,只是想要成為貨真價實的高手,照理來說傾家蕩產都別想,一次蓮塘幫主的嫡傳弟子出門遊歷,被郡內幾大幫派的三十幾人堵截圍毆,被滿腔熱血的竇陽關拼死救下,在黃楠郡邊境一路護送到蓮塘,張冊本是贈送五百兩白銀了事,竇陽關跪了一天一夜,懇求讓他入門,張冊不許,冰冷丟下一句天賦平平,這對江湖兒郎來說無異於被判了死刑,不過竇陽關也是鑽牛角尖的性子,寧願不要那筆尋常百姓艷羨不得的贈銀,只求讓他在蓮塘外門弟子的校武場上蹲上一個月,一個月後竇陽關便被毫不留情地掃地出門,被竇陽關救下的張冊徒弟也義氣,為了報恩,不惜違反幫規私授武功,被張冊一怒之下逐出蓮塘,竇陽關跪在門外接連磕頭近百下,最終被一位登門蓮塘與張冊切磋武學的黃楠郡宗師幫忙說情,張冊也勉為其難收下他做外門弟子,但那名嫡傳徒弟仍是沒有免去厄運,僅是做了一名幫派里做苦活的雜役,不記在蓮塘門派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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