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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騎在陵州最北部一處停馬,折出驛道,沿小路轉入一座山脈,山路上不斷有健壯涼地健兒在北涼士卒的護衛下,用將那石條、石塊、石板從大山中運出。為五騎領路的是一位早就守候在入山口的拂水房諜子,是個貌不驚人的中年漢子,反而沒有太多諜子該有的精明,散發著近山之人獨有的粗糲氣息。漢子姓劉,是拂水社二等房的一名諜子小頭目,他只知道自己要接人,但到底是接誰事先並無告知,等到遇到那夾雜有各地口音的五騎後,這名諜子也吃不準是來什麼來頭,可既然統領陵州諜報的拂水社甲字房大璫,都破天荒說了幾句重話,他也就小心翼翼陪著那五騎入山。漢子一路上字斟句酌給他們介紹著這座採石場的歷史,說這兒在當地叫見魚山,陵州士子喜歡稱為大嶼洞天,從大奉王朝在北涼更西的地方設立西域都護府後,如今青蒼臨謠那幾座軍鎮的打造,石料大多都是從此開鑿而出,後來清涼山王府的建造是如此,涼州邊關那邊耗時六年的虎頭城更是如此。
徐鳳年五人到最後不得不牽馬而行,來到一座山頂俯瞰峰巒,開春後,滿眼景象鬱鬱蔥蔥,只是視野所及,就如他們腳下這座一枝峰,其實早已是個空殼子,自大奉起,經過將近五百年的石料開採,這個位列道教三十六福祉之一的大嶼洞天,就真成了名副其實的洞天,由十六大洞群和近千個洞體組成,在側峰一枝峰望去,羊腸小徑的棧道爬滿山脈,主峰那邊偶有屋檐飛翹的道觀掩映在一籠綠意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北涼數以萬計的採石匠人在此為了生計勞碌奔波,而問長生之人則在此出世修道。
徐鳳年站在山巔,怔怔出神,大嶼洞天從年初開始燈火通明瘋狂開採,迎來了採石量的最高峰,為此連那素來不問世事的幾座道觀真人都坐不住了,生怕那個年輕藩王真要鐵了心把整條山脈給徹底挖空,到時候他們上哪兒找洞天福地去?在清明前夕,就有三位年邁真人聯袂拜訪陵州刺史府邸,言辭委婉跟徐北枳提出異議,甚至不惜用上了此舉有傷北涼根基氣數的理由。徐北枳以禮相待,但是官府該用什麼進度採石還是照舊如常。作為罪魁禍首的徐鳳年當然深知其中秘辛,他放出話去,要在第三條重冢防線後再起一座虎頭城,而且只用三年時間,由經略使李功德和一位墨家巨子擔任督監,他徐鳳年則會親自擔任副監,尚未命名的新城會枕蘅水而面崧山,比虎頭城規模更加宏大,屆時便會成為新的西北第一巨城。城池會不會建造?當然會,徐鳳年就是要以此告訴北莽北庭和西京尤其是南院大王董卓,北涼要在他們哪怕成功摧毀虎頭城、柳芽茯苓和重冢三線後,依舊要再破一城才能進入北涼道境內。本就並不寬裕的北涼財政賦稅會不會因此而繃斷?答案也是當然,但是徐鳳年本就是在孤注一擲,整個涼州除了三線邊軍和鎮守關隘的軍伍,其餘所有人都要奔赴蘅水崧山一帶,為建造新城而添磚加瓦。這一切,其實都是為了一年後那場葫蘆口決戰打掩護做鋪墊。徐鳳年必須逼迫北莽不得不把視線都放在涼州一線。為此,徐鳳年甚至跟褚祿山討論出了一個涼州勝流州輸的慘烈方案,因為流州只有勝和輸,才有縱深意義,僵持態勢下,流州沒有任何戰略價值,當然流州即便輸,也只能讓北莽和柳珪贏得只有慘勝,那麼寇江淮就成為至關重要的一枚棋子,正是寇江淮的到來,促使褚祿山生出這個對敵人很對自己更狠的念頭,然後徐鳳年答應了。
這意味著三萬龍象駐軍,流州青蒼三鎮,尚未遷入北涼舊有三州的十萬流民,必定會陷入險境。
而他徐鳳年的弟弟徐龍象,首當其衝。
所以當徐鳳年答應的時候,褚祿山神情複雜。之後在清涼山梧桐院,徐渭熊之所以對徐鳳年沒有什麼好臉色,未必不是她內心深處對徐鳳年這個決定有所牴觸。
徐鳳年指了指遠處的一個洞窟,轉頭對澹臺平靜笑問道:「自我聽說大嶼洞天的採石後,就一直弄不明白為什麼洞窟那麼宏偉,洞口卻那麼狹小,當年只聽師父說過,在洞裡採石其實沒外人想像那麼艱辛,用子承父業、徒循師業的採石人的話來說,那就跟刀切柔軟豆腐差不多,只不過石材給吊到洞外後,就會很快堅硬如鐵。澹臺宗主,你知道這裡頭有什麼玄機嗎?」
澹臺平靜輕聲道:「許多保存千百年依舊完好無損的墳冢古物,重見天日之時,都會煙消雲散。山腹石料出山變硬,大概是相同的道理不同的呈現,是物氣相溶的結果。」
徐鳳年欲言又止,強忍著笑意,憋了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說道:「年少時性子無良,又口無遮攔,琢磨了半天,終於想出了一個解釋,覺得那些石料由軟綿轉為堅硬,其實就跟雛兒在青樓里見著世面後,脫了褲子一般。結果跑去聽潮閣這麼一說,被師父罰抄了好幾萬字的聖賢經典,當時想死的心都有了。」
一襲白衣如仙人的澹臺平靜深呼吸一口氣。
呼延大觀壞笑著把大致意思跟貨真價實的「雛兒」鐵木迭兒一說,後者翻了個白眼。
徐鳳年轉頭問道:「澹臺宗主,再問一個問題行嗎?」
練氣士大宗師冷笑道:「不回答行嗎?」
徐鳳年只好厚著臉皮問道:「一個人,有沒有可能在湖底不吃不喝十幾二十年?最上乘的道家辟穀食氣,或者是佛門面壁禪定,能否做到?你們練氣士有沒有類似神通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