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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紙上,字跡熟悉,一絲不苟,寫著「別哭,這輩子都是一家人。」
……
這一天,才過完年的太安城文武百官,參加新年第一次早朝的路途中,人人愁眉不展。
就連燕國公高適之和淮陽侯宋道寧在下車後都顯得臉色凝重。
其實在昨天,兩人就已經連夜入宮覲見過皇帝陛下,不光是他們,三省六部的顯赫公卿都已經聚頭碰面,雖然年輕天子看似神色平靜,只說北涼有一萬鐵騎打著靖難廣陵的旗號,擅自闖入了河州,雲淡風輕的語氣,但是皇帝那股死死壓抑住的震怒,在座各位都一清二楚。到最後,並未有太多實質性的對策。其中禮部侍郎晉蘭亭建言兵部侍郎許拱從兩遼邊關抽身,率領京畿精銳前往廣陵道增援南征主帥盧升象,皇帝陛下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兵部侍郎唐鐵霜隨後建言朝廷命薊州將軍袁庭山南下廣陵,與侍郎許拱所部兩線齊頭並進。有位上了年紀的戶部老侍郎,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要不然就是生怕那一萬北涼鐵騎不是前往廣陵道平亂,而是掉轉矛頭直奔太安城,所以跟皇帝陛下建議不妨讓那位蜀王從轄境多抽調出一萬兵馬,當時年輕天子就微微變了臉色,所幸坦坦翁亡羊補牢,迅速增補了一句,說是那一萬兵馬可以暫時「借給」兵部的許侍郎。
高適之看著身邊這個因為寒冷而臉色發白的髮小,輕聲問道:「怎麼不換件厚實些的裘子?」
宋道寧苦澀道:「昨夜根本就是一宿沒睡,書房內暖和,當時隨手就拿了這麼件。我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出門的時候估計臉色不太好看,府上下人哪敢湊到身邊自討苦吃。」
高適之二話不說摘下自己身上的裘子,跟宋道寧換過了裘子,像個淮陽侯府邸的下人,是親手幫著眼前這位侯爺更換。
宋道寧輕聲道:「老高,你說萬一有天太安城也能見著硝煙了,咱們也要去城頭挽弓射殺敵人,是你先死還是我先死?」
高適之呸呸了幾聲,怒道:「大過年的,能不能不說晦氣話?!」
宋道寧打哈哈道:「就當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哈哈。」
高適之壓低嗓音,說道:「別的不敢保證,退一萬步說,就算是兩遼顧劍棠造反,北涼徐鳳年也不會打到太安城。」
宋道寧好奇道:「難道真如街談巷議,那徐鳳年當真只是去救一個西楚女子?我原本是打死不信的,只當是個笑話。」
高適之呲牙道:「那傢伙,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尋常人,能單挑鄧太阿和曹長卿?一般人,敢去欽天監殺進殺出?」
宋道寧停下腳步,沉聲問道:「女子的身份,難道也是如荒誕傳聞那般,正是西楚女帝?」
高適之搖頭道:「這就不好說了,真真假假,天曉得。」
宋道寧刨根問底道:「高適之,北涼徐家當年私藏大楚亡國公主一事,你可知道是何時在太安城傳開的?」
高適之頭疼道:「其實這種傳言很早就有了啊,好多年的陳芝麻爛穀子,只不過那會兒流傳得不廣,始終掀不起大波瀾,但是去年入冬,突然開始在城裡沸沸揚揚,一發不可收拾。你的侯爺府規矩森嚴,所以你啊,才聽不到這種難登大雅之堂的流言蜚語。」
宋道寧陷入沉思。
高適之笑道:「這有啥好想的,要我看啊,肯定就是那個不再蓄鬚的晉蘭亭在興風作浪,高亭樹吳從先這幾個幫閒跑腿,也逃不掉。我就納悶了,怎麼這個北涼人,反倒比咱們這些地地道道的京城人還要恨北涼?」
宋道寧輕聲感慨道:「鄉野百姓要同村爭水,官場同僚一屋爭椅,都是一樣的道理,反正有些讀書人不講道理起來,你都沒法說啥。」
高適之納悶道:「你不就是讀書人嗎?」
宋道寧瞪眼道:「大過年的,罵人作甚?」
高適之頓時無語。
你娘的,咱哥倆身邊那可都是離陽最拔尖的讀書人啊,任你是淮陽侯,這話若是傳出去,看你不給人用唾沫活活淹死。
高適之與宋道寧並肩而行,「道寧,你說徐家那小子不會真反了吧?」
宋道寧笑問道:「怕了?」
高適之嘟囔道:「西線北涼騎軍,北邊北莽蠻子,南邊西楚曹長卿,如果真是這樣的局面,你不怕?」
宋道寧玩味道:「是誰剛才說北涼肯定不會來太安城打秋風的?」
高適之苦著臉道:「世事難料啊,萬一姓徐的年輕人,真是那種不要江山要美人的痴情種,那就懸了。」
宋道寧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裡去,「說實話,你在怕什麼?」
高適之漲紅了臉,低聲道:「北莽西楚怕個鳥,老子是怕北涼撂挑子不守國門。」
高適之本以為這話說出口後,會被好兄弟笑話,不曾想淮陽侯輕聲道:「我也怕北涼鐵騎啊。你以為當今廟堂上,有誰真的不怕?」
第281章 鐵騎風雪下江南(三)
今日朝會,在祥符二年末極為低調的禮部侍郎晉蘭亭,突然成了廟堂上嗓門最大的官員,甚至連兵部唐鐵霜都被搶去了風頭。
在晉蘭亭的建言下,朝廷不經小朝會就當場通過了一系列政策,其中為天子巡邊兩遼、並且在去年輔佐大柱國顧劍棠立下戰功的兵部侍郎許拱,終於得以從遼東這座冷宮抽身而退,不但成功從關外返回,而且率領京畿兩萬精銳南下增援盧升象,剛剛才升官的武將李長安擔任許侍郎的副手,兵部衙門內如高亭樹孔鎮戎等年輕官員,跟隨兩位大人一併離京歷練,也終於有望嶄露頭角。薊州將軍袁庭山率騎步各一萬離開邊境,從關隘箕子口進入中原,與許拱大軍齊頭並進。再就是下旨西蜀,命蜀王陳芝豹從蜀地再抽調出一萬精兵參與廣陵道平叛,這支兵馬將由許拱和陳芝豹共同統領。相比晉蘭亭的盡忠報國,處處為朝廷排憂解難,國子監姚白峰在朝會尾聲的提議,頓時讓本就氣氛凝重的朝堂變得愈發噤若寒蟬,這位出身西北的理學大家建議有關漕運之事,靖安道經略使溫太乙初到地方,政務本就繁重,理應交由漕運內部的官員負責具體事務,溫大人只需把握大局即可。如果是以前,不用皇帝陛下開口,就有無數文官武將跳出來反駁左祭酒大人,但是今天年輕天下坐在高高在上的龍椅上,一言不發,視線游曳,但是幾乎視線所及,只有齊齊低頭沉默的臣子,而無一個挺起胸膛出列豪言壯語的官員。到最後,年輕皇帝從遠處到近,緩緩收回視線,停留在一幫六部黃紫公卿身上片刻,到最後終於有人站出來,是門下省的陳望,陳望並未全部推翻姚白峰的意見,而是提出了一個折中的說法,先由吏部嚴加審核漕運主要官員的履歷,等到朝廷敲定人選,再讓經略使溫太乙放下擔子,廣陵漕運暫時仍由溫太乙全權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