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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堂死一個人,就意味著多一分危機。沈秩如何能不撓心抓肝?

    草堂嫡長房的紫衣劍客眯眼陰沉道:「此子不除,草堂有何顏面在六嶷山立足。我去請爺爺出山?」

    廬主搖頭,似乎是自問說道:「代價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中年男子沉聲反駁道:「難不成由這人殺光廣場上眾人?」

    長髯飄飄的廬主眯眼道:「不急,等他一氣停歇,你再出手試探一次。」

    雍容華貴更在鍾離邯鄲之上的下任草堂廬主氣惱道:「若是仍然拿不下,又該如何?丟了面子,傷了里子,敦煌城那幫賤人最是喜好見縫插針,草堂豈不是岌岌可危,覆巢之下,安能再有我沈氏子孫的太平日子好活?總不能學那些污穢寨子的小頭目,認了敦煌城主做乾娘,做那裙下奴吧?山上那位敦煌城而來的使者,面容妖冶狐媚,身子骨豐腴更是得跟宮中娘娘似的,可心腸卻是歹毒,口氣之大更是無法無天,才登門就說要讓我草堂沈氏一門都做敦煌城的假子,如何能忍?」

    沈秩皺眉道:「莫要用激將法,知子莫若父,你心中所想所謀,以及這些年暗中所為的小手腳,真當我老眼昏花了?你怨我不肯投靠慕容寶鼎,不為你在軍界鋪路子,便私下結交持節令心腹,沈開闔,你還當我是你爹嗎?!」

    不揭開那層窗紙還好,傷疤撕起,沈開闔臉龐有些猙獰扭曲,冷笑道:「我娘被鍾離邯鄲那個私生子用一丈白綾生生勒死,你卻連報仇都不准我去做,你又是什么爹?」

    花甲老人握緊精鐵拐杖,先怒容後心傷,眼神落寞,壓下許多氣話,嘆氣道:「如今既然邯鄲已經身死,你我父子更應該同心。」望向廣場中劍氣沖霄,草堂廬主大有江湖催人老的感覺,一名橫空出世的及冠士子,便會尋常劍士甲子功夫都難求的馭劍了?老人緩緩說道:「慕容寶鼎雄才大略,卻有不臣之心,他就算在廟堂上斗得過同出一族的女帝陛下,可是斗得過軍權在握的拓跋菩薩嗎?斗得過其餘七位坐山觀虎鬥的持節令?我與敦煌城屈膝示好,沈氏就算是苟延殘喘,也好過將來一天滿門抄斬啊。」

    沈開闔冷漠道:「將來事將來說,眼下事還靠人為。」

    年邁廬主苦笑不言語。

    場中春秋一劍已經殺破兩層圈子,死傷過半。

    一氣止時劍歸鞘。紫衣沈開闔一掠入場,跟這名氣度翩翩的文雅劍士驚險搏殺,身形靈巧,紫衣大袖翻動,煞是好看。戰場不斷轉移,沈開闔被當胸一拳轟向身後二十步的廬主沈秩,後者神情微變,提起拐杖飄然前沖,扶穩這名嫡長子,往後一帶,沈開闔站在長髯廬主身後,徐鳳年本來根本不去想做什麼擒賊擒王的把戲,只是想應對車輪戰殺了再殺,不過既然送上門來,也就不客氣,春秋二度出鞘,只見他那名白髯如仙的廬主才提起精鐵拐杖,徐鳳年就察覺到這名二品境界的高手氣機剎那間潰泄,雖有逆轉重提氣機的跡象,好像再受了一記重擊,終於如江海一瀉千里,春秋劍毫無凝滯就刺出個透心涼,在空中劃出一個精巧絕倫的圓弧,返回劍鞘。

    徐鳳年眯起眼眸,有些意料之外的訝異和更是情理之外的詭異笑意。

    沈開闔嘶吼喊了一聲爹,抱住一劍鑽心的瀕死老者,小心翼翼坐下,含淚低頭,眼神則異常陰冷。

    方才正要迎敵的廬主沈秩正是近距離後背被兩次劍氣偷襲,刺破兩處關鍵竅穴,竅穴本身對武夫並不致命,只是沈氏博採眾長的獨門內功心法,氣機運轉講究停停復停停,層層遞進,最終氣象十分雄渾,而這沈氏三停登頂的微妙時刻,對於外人來說不易捕捉,沈開闔卻是爛熟於心,兩刺就讓沈秩一身內力失去了根基依靠,終於被春秋劍一劍就輕鬆殺敗。父子二人,一躺一坐,兩兩相望。出乎意料,做出大逆不道勾當的沈開闔本想借著擦拭血跡,去捂住沈秩嘴巴,不讓他喊出真相,不曾想老人只是笑容慘澹,並無多少憤怒,微微搖了搖頭,這才吐血緩道:「開闔,鍾離邯鄲雖然驕橫,卻無野心,你只知嫉妒他的武學天賦和記恨他的心狠手辣,可知道你娘和柳姨都是為父親手殺死,而非他動手?這是爹在為草堂未來百年基業打樁啊,邯鄲解開心結,對你並無恨意,我一死,他潛心習武,你借勢那座傳言是城主是拓跋菩薩情人的敦煌城,轉投軍伍,何愁沒有一個平步青雲?再有邯鄲若是躋身一品境界,由他坐鎮長樂峰,你便可以沒有任何後顧之憂,說到底,草堂家主是你的,錦繡前程也是你的……」

    暮年垂死的沈秩斷斷續續訴說,正值壯年的沈開闔抿起嘴唇,嘴皮顫抖。

    虎毒不食子的沈秩抓住兒子手腕,竭力沙啞說道:「開闔,不要去攙和慕容家族的那個爛泥塘,沈氏比起提兵山敦煌城這些龐然大物,根本玩不起宮闈政變之事。切記切記……草堂中隱藏有一名朱魍密探,為父刻意結納敦煌城,也是為你和慕容寶鼎接近而做些掩飾,你要小心……」

    沈秩死前最後一句遺言:「莫要愧疚,開闔,你是可成大事的人物,為父就當是你一將功成萬骨枯其中之一,以後光耀門楣,開枝散葉……」

    沈開闔總算有了幾滴真心實意的眼淚,只不過眼中仍是沒有半點悔恨之意。

    看了一場大戲的徐鳳年知道今天不用打了,紫衣男子如此看似荒誕冷血的作為,明知短時間內既殺不掉自己,又向自己透露了弒父真相,分明是向自己投了名狀,別說仇敵,都有望成為隱秘的座上賓,世事無常,實在可笑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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