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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青山點頭致禮,老婦人笑著點了點頭。
師徒三人走後,老婦人坐在池畔,儀態安詳,微笑道:「念卿,以前都是我等你,等了很多年很多次,不管多久,最後總能等著你回家。」
她將那枯瘦雙手疊放在膝蓋上,當年紅妝漸漸已白首。一生之中,習慣凝望他的背影,夫妻之間的言語,甚至也許不如丈夫與弟子傳授劍道那麼多。
每次他離開劍池,返回劍池。
她都會站在劍池門口。
他也從不看她一眼。
她不悔。
老人閉上眼睛,喃喃道:「念卿,現在是你等我了。」
……
江南水鄉,多小橋流水人家。
綽號竹子的年輕人在鎮上街道遊手好閒逛盪了一整天后,在暮色中回了家,娘親也關了那家布鋪,在家裡做好了飯菜。年輕人埋頭吃飯,帶著兒子在前年搬來這座鎮上的婦人,柔聲道:「慢些吃,沒人跟你搶。」
年輕人只顧著狼吞虎咽。
婦人笑道:「你溫大哥都成親了,娘不奢望你找到劉家小姐那樣的好姑娘,能隨便拐騙個回來就成。」
年輕人滿嘴飯菜含糊不清說著知道啦知道啦。
她嘆息道:「你也別整天都在外邊無所事事,娘不是非要你掙錢,只不過一個男人,總這麼不做事,也不好。女子嫁人,總歸是喜歡找那些有活計傍身的男人,就算一開始窮些,心裡也有底,有了盼頭,這日子過得也就舒心了……」
年輕人突然把手中飯碗往桌面上狠狠一拍,滿臉怒火大聲吼道:「對,我就是不務正業,可就算我像我爹那般有什麼用?!我爹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老實人了吧?做莊稼活誰都豎起大拇指吧?結果怎麼樣?!還不是撇下我們一走就是這麼多年,是不是死了都不知道!他要是哪天回來,我都不認他這個爹!王八蛋!」
她紅著眼睛,原本性子最是溫婉的婦人,雖然嗓音顫抖,但是以不容置疑的態度說道:「不許你這麼說你爹!」
年輕人起身離開凳子,蹲坐在房門口,生著悶氣。
婦人撇過頭,偷偷拿袖子擦了擦淚水,收拾掉碗筷後,端著一根小板凳來到門口,柔聲道:「飯菜幫你在鍋里溫熱著,什麼時候想吃,就跟娘說一聲。」
年輕人低著頭,哽咽道:「娘,我不是想跟你發火,我只是埋怨我爹,他對不住你……」
婦人微笑道:「你爹怎麼就對不住你娘了?你爹啊,自打認識我起,就沒有說過一句重話,也沒發過一次脾氣,那麼多年,莊稼地也都是他一個人打理的,都不讓我下地,一次都沒有。每次去鎮上趕集,也不忘帶回一些釵子啊胭脂啊的小物件,我當年嫌他糟蹋銀錢,你爹每次總說知道啦知道啦,可每一個下一次,你爹也還是會買的。你娘我啊,也就是嘴上怨你爹,可心裡喜歡呢。鄉里鄉親,誰家女子不羨慕你娘嫁了個好人家?」
年輕人氣乎乎道:「我爹能娶了你,那也是他的福氣,就該這麼心疼娘才對。」
婦人笑著摸了摸兒子的腦袋,「以後你找到了媳婦,也要對她這麼好。」
年輕人猶有怨氣,「反正肯定不像我爹,一走就好幾年沒了音信,也不知道寄封家書回來。」
婦人溫柔笑著沒有說話。
年輕人突然說道:「娘,溫華大哥說過了,我就不該去混江湖,他說等他攢夠了錢,大概今年秋再跟掌柜的賒些,就能從掌柜的手裡盤下那酒樓,以後讓我幫他打打雜,我答應了。」
婦人開心道:「這是好事啊。你認識那麼多朋友,就你溫華大哥是真心想你好,以後幫忙做事,多出力,錢不錢,不要太看重了。你爹說過,咱們人啊,掉錢眼裡可就爬不出來了,那才真是一輩子勞心命,看上去衣食無憂,其實是過不舒服的。」
年輕人有了笑意,「嘿,我爹還能講出這樣的道理?」
婦人作勢要打。
年輕人突然問道:「我爹叫王明寅?」
本來只是假裝要給兒子一個板栗的婦人,這下子是真敲在兒子額頭上了,氣笑道:「哪有做兒子的直呼爹名諱的!」
年輕人笑道:「娘,我跟你說啊,以前江湖上也有個叫王明寅的,可了不得,他哥就是那個守了十年襄樊城的王明陽,是當年唯一讓北涼王也沒辦法的大官,他自己呢,也厲害,是天下第十一的武學高手,他們兄弟二人的王家,那就更嚇人了,我聽到過一個文縐縐的說法,叫做世代簪纓,意思大概是說家裡很多代人都是做達官顯貴的吧,娘,你想不想聽那個跟咱們爹同名同姓傢伙的江湖事跡?」
婦人搖頭笑道:「不想聽。」
年輕人看了眼天色,起身道:「溫大哥昨天說他讓我有空找他喝酒去,好像是聽到了什麼高興的事情,我這就去了啊。」
婦人連忙起身,「拿幾塊布去。」
年輕人白眼道:「溫大哥不在乎這個。」
婦人瞪眼道:「人家不在乎,那是人家的好,我們王家也要將心比心。」
年輕人做了個鬼臉,「這也是我爹說的,對吧?」
婦人去內屋捧來兩塊布,遞給兒子,「喝過酒後,回家的路上走慢些。」
年輕人接過布,嘴上嚷著知道啦,快步如飛離開家。
婦人看著兒子沒有帶上院門,無奈搖了搖頭,走過去掩上,正要插上門栓的時候,停頓了一下,最後還是沒有把門給徹底關嚴實,轉身走向屋子,輕輕笑道:「明寅,兒子長大了。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