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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聽到一位書生提到那叨叨不休西楚復國的勝負手,笑了笑,加快步子上前,主動問道:「這位公子,你怎知西楚復國註定會在半年之內慘澹收場?」
那確有幾分清雅氣質的書生沒有答覆徐鳳年,牛頭不對馬嘴,瞥向裴南葦,自我介紹道:「小子是江南道浣紗郡范氏子弟。」
徐鳳年也順水推舟故作驚訝道:「浣紗郡范氏,那可是舊北漢南邊最著名的郡望大族,不曾想范公子家世如此煊赫,整個北涼也挑不出幾家啊,必然是咱們北涼的那些太守大人也要當成座上賓的,榮幸,見到范公子真是榮幸!」
其餘一名士子也趕緊自報家門,是東越道上的石藻周氏。剩下一名讀書人大概是出身平平的緣故,憤懣無言。其實浣紗范氏跟石藻周氏在春秋期間枝葉繁茂,也不是什麼門檻高不可攀的一等門閥,只要在當地姓范姓周,多半都能攀上親戚,沒誰會真的當回事。這兩位,顯然也是來到眼界不寬的北涼扯大旗,以便濫竽充數。在這個富貴人家奴僕都能眼尖到憑藉一根腰帶看穿家底深厚的年代,這樣的拙劣伎倆實在不值一提,他們顯然小覷了北涼官員的道行。北涼是窮,可窮的都是那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百姓,當官的,真不窮。
徐鳳年本來還想套話找樂子,沒料到裴南葦的言語才算毋庸置疑的石破天驚,「你們姓甚名誰,關老娘屁事?!老娘只喜歡兩百斤以上的健壯漢子,你們仨都滾一邊涼快去!」
三名讀書人如遭雷劈,然後屁都不敢放一個,灰溜溜走掉。
徐鳳年朝裴南葦伸出大拇指,她捋了捋鬢角青絲,轉頭時翹了翹嘴角,一臉老娘不出手則已出手必無敵的稀罕表情。
徐鳳年哪壺不開提哪壺,嘖嘖讚嘆道:「北涼真是塊風水寶地,裴姐姐也染上豪邁氣概了。」
裴南葦橫眉冷對,一腳踹在徐鳳年鞋背上,往死里擰了擰。
徐鳳年吃軟不吃硬,更不吃痛,自顧自喃喃自語道:「才半年?曹長卿和孫希濟兩大西楚遺民聯手,不至於如此不濟事吧?」
裴南葦冷淡道:「會死很多人的。」
徐鳳年眼神冰涼,緩緩說道:「是啊,是會死很多人。可你也要知道西楚有那麼多剃髮逃禪的,不惜自閉於地窖的,遁入山林做野老的,失心瘋了大半夜敲更巡城叫嚷著都是鬼都是鬼的,都是生不如死,這群念念不忘西楚王朝的孤魂野鬼,恨不得拖家帶口一起死得壯烈些。這樣愚忠的遺民,你都不知道如何去評價。」
裴南葦恨恨道:「他們想要死得其所,沒誰攔著,但是別連累只想著過安穩日子睡安穩覺的無辜百姓!」
徐鳳年笑道:「以前總覺得你死氣沉沉,像是那種出沒於深山古寺里披著人皮的女鬼,今天才知道你還能說上幾句人話。要不你留在這胭脂郡?說不定以後你就徹底成為一個大活人了。什麼時候懷念聽潮湖邊的蘆葦盪,再回去看就是了。」
裴南葦毫不猶豫道:「好。」
徐鳳年有了一瞬的失神,這個出口輕巧的字眼,他似乎也曾對人說過。只是徐鳳年很快就恢復常態,點頭微笑道:「那我就只能顯擺一下世子身份了,跟胭脂郡太守大人打聲招呼,給你置辦一座不會被人打攪的私宅。」
徐鳳年問路問到了太守府邸,不湊巧郡守大人也帶著一大幫家眷跟百姓眾樂樂去了,練就一雙火眼金睛的門房見他氣態不俗,就讓他在偏門小房內坐著,等了足足兩個時辰,連那位門房都有些佩服這個年輕人的耐性,期間多次殷勤噓寒問暖端茶送水,這自然是徐鳳年借了胭脂譜上裴美人的光。郡守洪山東乘興而歸時,揉了揉眼睛,他這輩子還踏足過北涼王府,沒認出那位公子哥,但認出那名只能站著的「扈從」,大將軍的貼身侍衛徐偃兵!有一年大將軍巡視邊關,途徑胭脂郡城,洪山東有幸見過一面,此人竟是有資格跟大將軍一同坐著飲食喝酒,記憶尤為鮮明深刻。徐偃兵都需要站著,那麼坐著喝茶的年輕人是誰,洪山東又不是缺心眼的傻子,頓時就斂神拂袖,撲通一聲跪地,拜見了這位蒞臨寒舍的世子殿下,一大堆擁擠在小屋門外的洪家子孫都瞪大眼睛,年齡稍大的,知曉了人情世故,有些畏懼,年齡小的,乾淨眼神里則充滿了童真童趣的好奇。別看一郡父母官的太守府邸門檻不算低,可府上迄今為止接見官員中官帽子最大的,也不過是上任幽州將軍。世子殿下是多大的官?等這個年輕人將來穿上正黃蟒袍當上北涼王,全離陽就都知道有多大了。
在書香濃郁的書房密談,洪山東從頭到尾都沒有膽子去看一眼裴南葦,知道這位沒有什麼明確名分的女子會在胭脂郡住下後,也是有驚沒喜,他洪山東倒是不介意把她當一尊女菩薩供奉起來,這是他應該做的,未必是什麼功績,可自古紅顏禍水,萬一出了丁點兒紕漏,那他原本還算一帆風順的仕途可不就走到頭了?只是世子殿下開了金口,那他洪山東就只能咬碎牙齒也得擠出笑臉應承下來。當夜太守大人就折騰出來一棟有山有水的雅致宅子,徐鳳年順便讓死士寅暗中跟胭脂郡諜子打聲招呼,死士寅本就是個積威深重的大諜子,對此類勾當熟門熟路,自可辦得滴水不漏。然後徐鳳年棄了那輛已是多餘的馬車,跟徐偃兵兩騎連夜出城,趕赴並不陌生的倒馬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