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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子內外氣氛微妙,倒是小女孩打破僵局,依次伯伯叔叔喊了一遍,然後以毋庸置疑的語氣請他們先上山,這等明面上不傷和氣的圓滑做派,顯然師從她的董叔叔,這些時日,提兵山也習慣了小丫頭的老成,加上她被那位自領六萬豺狼兵馬的提兵山姑爺寵溺到無法無天,一番權衡,幾位被第五貉安排貼身護駕的扈從默默離開,但都沒有走遠,只是在涼亭視野以外靜候,再由一人去山主那邊稟報消息。徐北枳想破腦袋也沒想到是這麼個雲淡風輕的結局,只不過也不去做庸人自擾的深思,在亭外俯瞰大好風光,爺爺曾經說起江南婉約的水土人情,是北莽萬萬不及的,那兒的女子才真正是水做的,不似北莽女子,摻了沙子,三十歲以後往往就粗糲得不行。
徐鳳年跟青衣女子並肩而坐,伸手摘去狹長槍囊,露出那杆剎那槍的真容,問道:「你怎麼也來北莽了?跟徐驍苦苦求來的?」
她把一面臉頰貼著微涼的樑柱,柔聲道:「不想輸給紅薯。」
徐鳳年啞然失笑,「瞎較勁。」
她默然。
徐鳳年看了眼她的左臂,「你就不知道撿軟柿子捏啊,跑來提兵山找第五貉的麻煩,這不是找罪受嗎?聽說他還很給你面子,親自出手了?」
她點了點頭。
徐鳳年微笑道:「要不然等會兒我替你打這一陣。你家公子現在歷經磨難,奇遇連連,神功大成,別說第五貉,就是拓跋菩薩也敢罵他幾句。」
未出梧桐院就稱不上對公子百依百順的她搖搖頭,輕聲道:「不打了,陪公子回北涼。」
院中僅有兩位一等大丫鬟,她和紅薯各有千秋。
一直被冷落晾在角落的小女孩咳嗽幾聲,偷偷穿好了繡鞋,瞪大眼睛凝視這個一點都沒有久別重逢情緒的「負心漢」,這讓滿懷雀躍的她倍感失落,只得好心好意出聲提醒他這兒還站著自己呢。徐鳳年可以理解董卓把她安置在提兵山,只是沒料到真能半路碰上,被她一眼認出也不奇怪,她本就有望氣穿心的天賦,好在她沒有露餡,否則給提兵山知曉底細,少不得一場疲於奔命的狩獵逃亡。個子竄高一些的小女孩手中握著一隻小漆盒,是徐鳳年在飛狐城集市上給她買的奇巧,只是盒內儲藏的蜘蛛早已死去,這不是如何精心飼養能改變的結局,漆盒本就廉價,用織網去「乞巧」的蜘蛛品種也一般,如今盒內便只剩下一片稀稀拉拉的破網,董卓離山時本想偷藏起這隻礙眼的奇巧盒子,給個理由說下人打掃房間弄丟了,可熬不過閨女的幽怨眼神,只得厚著臉皮從袖口裡拿出,說董叔叔翻箱倒櫃刨院子好不容易給找著了。徐鳳年看著這個曾經也算患難與共的小女孩,百感交集,一大一小竟然還能遇見,真是恍若隔世了。
小丫頭陶滿武瞥了眼亭外背有沉重行囊的徐北枳,記起當初自己被這個傢伙拿飯食要挾著去背那大袋錢囊,就有些替那個相貌粗野的叔叔打抱不平。她隨即心中嘆息,這個吝嗇到連喜意姨送給她的瓷枕都惦念的小氣鬼,到哪兒都不忘記使喚別人做苦力,虧得自己這些時日還擔憂他會不會沒銀子吃飽飯。
徐鳳年笑問道:「我教你那套養氣功夫,沒落下?」
陶滿武立即按部就班將叩金梁敲天鼓浴面等全部演練了一遍,沒有一絲一毫差池。徐鳳年從她手上拿過小木漆盒,打趣道:「破玩意兒還不扔了?你董叔叔可是金山銀山,你就算跟他要比你人還大的奇巧也不難。我幫你丟了。」
徐鳳年作勢要丟出涼亭,陶滿武可勁兒跳起,雙手死死抱住他那隻手臂,整個人滑稽地吊掛在那裡。
青鳥眼神溫暖,憐惜地摸了摸陶滿武的腦袋,她也不知為何小丫頭會對自己抱以親近感,她重傷後,陶滿武就黏糊在身邊。她這段日子在提兵山山腳養傷,也或多或少聽聞了一些小道消息,知道她爹是北莽邊境留下城的城牧,無緣無故給人襲殺,傳言是皇室宗親的兩姓子弟下得黑手,可至今兇手下落不明。而軍伍出身的武將陶潛稚跟董卓又是親如兄弟的袍澤,小姑娘的娘親也不幸死在奔喪途中,自陶滿武然而然就被南朝炙手可熱的軍界權貴董卓帶在身邊,前些時候涼莽毫無徵兆地開戰,聽說董卓領兵前往離谷茂隆救援,陶滿武就給留在了沾親帶故的提兵山。
公子孤身赴北,嗜好每日殺北涼士卒的陶潛稚死於清明節,公子湊巧與陶滿武熟識。
青鳥瞪大眼眸望著公子。
小姑娘無意間瞥了一眼認識沒多久的青衣姐姐。
知曉她天賦異稟的徐鳳年並沒有阻止。
青鳥發現小姑娘鬆手落地後淚流滿面,那種複雜至極的矛盾眼神,如同昂貴奇巧盒中的一張蜘蛛網,密密麻麻沒有縫隙,本不該出現在一個天真善良小女孩的眼眸中。
陶滿武只是流淚,也不哭出聲。最後將小漆盒子狠狠砸在徐鳳年身上,跑出涼亭。
青鳥茫然望向公子。
徐鳳年苦笑道:「她有看穿人心的本事。」
自知無意間釀下大錯的青鳥一臉悔恨,正要說話,徐鳳年擺擺手,將剎那槍重新藏入布囊中,一臉平靜道:「本來就沒想著矇騙她一輩子,早一天知道真相,她也早一天輕鬆。不過這種事情我自己說出口,也難。被她自己識破,剛好。」
雖說不明就裡,但也知道有大麻煩纏身的徐北枳正要提醒可以逃命了,徐鳳年卻已經站起身,把剎那還給青鳥,自嘲笑道:「走了走了,咱們三人啊,就等著被提兵山攆著追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