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1頁
李負真紅著眼睛哽咽道:「說來說去,徐鳳年也不是個好東西,他給女子說的甜言蜜語何曾少了去!我管他是不是敗絮其中還是裝瘋賣傻!」
李功德平淡道:「今日相逢,爹故意讓你們獨處,他可曾與你多說一句?」
李負真欲言又止。
李功德平靜追問道:「可曾多看你一眼?」
李負真怒道:「我沒有看他一眼,怎知他有沒有看我?」
李功德笑著哦了一聲,緩緩岔路走開。
李負真站在原地六神無主,孤苦伶仃。
遠離經略使府邸的馬車內,寒士出身的陳錫亮談論時政如同插科打諢,「北涼道轄內有涼幽州陵三州,幽涼二州是邊陲重地,與北莽接壤,兵甲肅立,唯獨陵州相對土地肥沃,是油水遠比幽涼更為富足的地方,構成了北涼一般為將在北為官在南的格局,同樣的衙門,陵州官吏人數往往是其它兩州的兩倍乃至於三倍,如同北涼軍養老的後院,不得在軍中任職的勛官散官子弟也都要來陵州各個官府分一杯羹,老爹退位兒子當,孫子再來占個撈油水的位置,人不多才是怪事。使得陵州衙門尤為山頭林立盤根交錯,北涼官場上戲言能在這陵州當穩官老爺,出去其它州郡官升兩品也一樣能坐得屁股生根穩穩噹噹。上有所好下有所效,用雁過拔毛的李功德做經略使,利弊參半,好處是北涼賦稅不成問題,但這僅是節流的手段,無非是污入官老爺們私囊的十文錢截下其中二三給北涼軍,再者李功德並未那種可以開源的良臣能吏,北涼鹽鐵之巨利,官府的獲利手腕歷來不得其法,而且多有將門豪強,擅自封護攫利,與官職過低的司鹽都尉時有械鬥,內鬥消耗極大。」
徐鳳年點頭道:「關於鹽鐵官營,回頭你寫封詳細的摺子給我。」
陳錫亮欣然領命。
徐鳳年見他好像有話憋在肚子裡,笑道:「有話直說,造反的話,都無妨。」
陳錫亮輕聲道:「李功德此人官夠大,正二品。貪得夠多,除了王府,是當仁不讓的北涼首席富賈。關鍵是和你們徐家情分也足。最適合殺雞儆猴,可保北涼官場十年清平。」
徐鳳年搖頭道:「十年?不可能的,五年都難說。南唐那位亡國皇帝一心想做中興之主,連將貪官剝皮揎草的手段都使出來,一樣收效甚微。當然,這也與南唐積弊太久有關。還有,給重症病人下太過極端的猛藥,肯定不是好事,徐驍積攢下來的一些不成文規矩,我不能矯枉過正。你說的法子有用自然是有用,但是……」
說了一半徐鳳年便停嘴,變戲法般掏出一枚與先前贈予李功德一樣的田黃素章,質地溫潤細膩,一柄飛劍出袖,下刀如飛,在素章四方各刻五個字,然後丟給陳錫亮,笑道:「送你了。」
吉人相乘負,安穩坐平安。
居家斂千金,為官至卿相。
陳錫亮慢慢旋轉端詳了一圈,小心翼翼放入袖中,也沒有任何感激涕零的表態。
徐鳳年問道:「聽說你最近在搜羅有關春秋末期所有豪族動盪變遷的文史?」
陳錫亮點頭道:「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殿下也知道我是寒士出身,囊中羞澀,就養成了視書如命的毛病,而我也很好奇這些根深蒂固的高華豪閥,是如何被史書用幾十幾百幾千個字去描繪其極貴極衰。」
徐鳳年笑道:「多讀書總是好事。」
陳錫亮笑容玩味。
徐鳳年瞪眼道:「我讀過的書也不少啊,禁書不是書啊?!」
陳錫亮也不揭短,問道:「接下來是去?」
徐鳳年笑道:「去陵州境內的龍睛郡看幾位故人,上回相處得不太愉快。不過也不一定非要見面,主要龍睛郡還是鍾洪武老將軍歸隱田園的地方,我去看能否火上澆油一把。再說了,徐北枳就在郡城擔任兵曹參軍,順道看看他。對了,去龍睛郡得有好一段時辰,你要是悶的話,我掏銀子去城內請幾位花魁來給你解悶,吃不吃隨你。」
陳錫亮搖頭道:「無功不受祿,我若是辦成了鹽鐵一事,殿下就算送我十名花魁,我也受之無愧。」
徐鳳年笑眯眯道:「趕緊的,把那方黃田石印章還我,我正心疼。」
陳錫亮咳嗽一聲,掀起帘子對青鳥說道:「咱們去龍睛郡。」
※※※※
龍睛郡盛產名硯卻睛,如龍之睛目,石質溫潤如玉,嫩而不滑。叩之則有錚錚金石聲,撫之如嬰孩肌膚,被歷代書法名家奉為仙品。據說鍾老將軍的獨子就珍藏有一方百八硯,黑紫澄凝,硯台有一百零八顆石眼如龍睛,呵氣即濕,尤其傳奇色彩的是這一方古硯輾轉於六朝數國的八位畫龍名家,故而又有畫龍點睛硯之稱。鍾洪武晚年得子,叫鍾澄心,未到而立之年,便已是立了大業,官居高位,這不老將軍一卸甲歸田,鍾澄心馬上就要升為龍睛郡守。這位鼎鼎有名的將門子弟家更大,三妻四妾不說,外加金屋藏嬌不下二十,還有個癖好就是兔子專吃窩邊草,勾搭了許多龍睛郡達官顯貴的妻妾,當然鍾澄心本身也經常宴客酬賓逢人便送出精心調教出來的丫鬟艷婢,美其名曰禮尚往來。
龍睛郡除了各類風流韻事不斷,再就是幫派林立,大抵是上邊官老爺玩你們的風花雪月,江湖底層這邊砍殺咱們的,井水不犯河水,而且近年趨勢是門派要壯大,就得比拼誰能跟官府走得近,一口口井水都陸續匯入了河水,少有堅持自立門戶不去察言觀色的井水,就算有,也是日漸失勢,活該被別的幫派或吞併或打壓。徐鳳年所乘馬車進入郡城百八城,由郡城名字就可見鍾澄心手頭那方古硯是何等價值連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