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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鳳年懸浮在與第六層樓等同的空中,居高臨下望向地面上的老人。他腋下的袍子被一縷直達無神境界的劍氣割出了一道口子。劍氣無形,心之所系劍之所至,已算高明上乘,可與頂尖高手過招,依然有蛛絲馬跡可循,但爐火純青的飛劍之術,若是無形更無神,來去之勢鬼神莫測,才真正讓人頭疼,至於鄧太阿的飛劍術,分明有劍卻更勝無神劍氣,已是光明正大的劍仙風姿,相信沒誰願意招惹這位從李淳罡手中萬里借劍後又東海訪仙歸來的中年劍神,王仙芝死後,拓跋菩薩都不敢說自己有必勝把握,勝負至多在五五之間,如今的徐鳳年也沒這份實力。而百歲高齡的隋斜谷,無疑是鄧太阿之下的世間劍道第二人,哪怕老人與鄧太阿結伴北上的時候自嘲他那一百歲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可畢竟數百年江湖,也就李淳罡一人以劍道直追呂祖,而鄧太阿劍術則以原本世人公認的「下乘劍術」躋身劍仙,對上這兩人,是沒什麼道理可講的。隋斜谷劍道造詣輸給李淳罡,劍術自認敗給差了好幾個輩分鄧太阿,可這不是隋斜谷可以被任何人小覷的理由。
徐鳳年一腳踏下想要飛升入樓的隋斜谷,隋斜谷以禮相待,劍氣割袍。
聽潮閣這邊,頓時劍拔弩張,氣氛凝重至極。
坐在輪椅上的徐渭熊出現在台階外,平靜道:「兩件身外物,給他便是。」
在她看來,為了兩柄再無機會親自拔出鞘的劍,沒有必要惹惱那個名字不在武評可實力卻早就足夠登榜的長眉老劍客。
徐鳳年搖頭道:「如果是我的,儘管送人。二姐你喜歡的,不行。」
接連被攔下四次的隋斜谷忍不住譏諷道:「好大的口氣!真以為你這條傷筋動骨的地頭蛇能通殺天下過江龍?」
徐鳳年笑了笑,「這可是前輩自找的。」
隋斜谷扯了扯嘴角,陰沉道:「呦,小子還真喘上了?老夫原先只當鬧著玩,既然你不識趣,老夫正好借這個機會給天下劍客正名,沒了王仙芝,天下第一怎麼也該輪到用劍之人了。」
徐鳳年淡然道:「跟王仙芝一戰過後,小有心得,悟出三招,前輩扛得下,別說把扶乩和蜀道雙手奉上,就是這座武庫,也是你的了。」
說完這句話,徐鳳年抬起手,潛伏在隱秘處的王府高手死士都開始迅速撤退,那痴然婢女更是被人當場擄走,直接丟到了聽潮湖對岸。
隋斜谷閉目養神,安靜等待。
徐渭熊沒有動,只是單手托著腮幫,腦袋傾斜,抬頭凝視那個高高在上的弟弟,嘴角微微翹起。
似乎真的再也沒辦法像以前那樣揍他了啊。
雄風起於青萍之末。
聽潮湖邊有一片蘆葦盪,秋蘆已做灰白,莖稈斜倒,叢叢簇擁的毛茸葦葉逐漸凋零。
風漸起,飛絮生。
若有人近觀,更可以看見擇水而生的中空蘆葦莖稈開始寸寸斷裂,雜亂無章。
這一片秋末的蘆葦盪,飛絮如飛雪。
與之同時,位於清涼山山腰的這座聽潮湖,原先安靜祥和的綠水鏡面,支離破碎,細細碎碎,像是無數錘子在不知疲倦地敲擊著這面水鏡,偶有錦鯉躍出水面,頓成齏粉。
色彩濃艷的湖心木亭開始出現無數道斑駁裂痕,湖心路徑上的兩排槐柳,也開始傳出一陣陣沉悶的崩裂之聲。
最終在聽潮閣腳下的這一岸也被殃及,從水邊起始,至徐鳳年腳下的空地,都爬滿了轉瞬即逝又剎那而生的氣流紋路,但是這股暗流,有意無意繞過了隋斜谷和徐渭熊兩人,可兩人的形勢又有不同,徐渭熊那邊是自行繞過,老人是如江心砥石,強橫撞開了洪流。
徐鳳年盤膝而「坐」,俯視著紋絲不動的隋斜谷。
兩人對於劍的領悟,不論劍招還是劍意,都是當代世上最拔尖的人物,徐鳳年也曾數次按葫蘆畫瓢,按照當初李淳罡在大雪坪之巔的劍來之勢,聲勢浩大地借劍,動輒百劍,只是徐鳳年心知肚明,這種大規模起劍勢,對付尋常武人,既好看又實用,因為每把劍每份劍氣即便分攤到某一人身上,威力也極為可觀,可一旦遇上隋斜谷這樣旗鼓相當或者相差毫釐的對手,從來沒有人會如此揮霍精氣神。就像在武帝城東海海面之上,時隔數十載後,李淳罡與王仙芝再度相逢,羊皮裘老頭的那股磅礴劍流,看似散亂,一股腦砸向王仙芝,實則是一劍銜接一劍,劍氣緊密相接。徐鳳年此時造勢於聽潮湖,就反其道行之,雖是率先出手,卻並非我出招你出招,而是把主動送給隋斜谷,這倒是頗有主人迎客的架勢,我端出一大桌子足可稱為豐盛的飯菜酒水了,你吃不吃,那就得看你胃口夠不夠大了!
這一招,既蘊含有李淳罡的劍來之意,也有薛宋官在雨巷中的胡笳拍子,更有鄧太阿的雷池精髓,也夾雜有龍樹僧人的幾分禪意。
被畫地為牢的隋斜谷只要出手,就要牽一髮而動全身,跟這座小天地為敵。
隋斜谷是為自己的劍術正名也好,是為天下劍客正名也罷,都要先走出這座類似佛家小千世界的牢籠。
就在隋斜谷在即將出手的瞬間,徐鳳年轉頭看了眼徐渭熊,笑了笑,然後高高拋起一顆棋子,緩慢而隨意。
第082章 紫金身,百年一劍
兩條長眉如白龍之須的隋斜谷陷陣前後,魁梧身形始終不動如山,這種舉動,既是百年閱歷積澱下來的謹慎,也是敢與李淳罡王仙芝先後兩位世間第一人叫板的自負,若是加上如今較勁的徐鳳年,江湖百年的三位魁首,都給他挑釁了一遍,當初李淳罡從斬魔台返身,心境受損,隋斜谷並未趁人之危,所問依舊是那最強手,正是李淳罡將劍術造詣拔高到極致的兩袖青蛇。之後的王仙芝,正值武道巔峰,怎麼過招,都是最強手,只可惜當時是於新郎接下來了最後半劍,緣於王仙芝一心要把最後一戰交給遠在西北的徐鳳年,但從當時綠袍兒旁聽的那場談話中,王仙芝必然不是隋斜谷可以一戰勝之的。這趟進入北涼,隋斜谷當然不是為了給誰賣命,想著在涼莽大戰中衝鋒殺敵,更多還是徐鳳年這個人,讓這位視富貴功名如浮雲的吃劍老者想著一較高下,隋斜谷大概確定徐鳳年原先仰仗的高樹露體魄已經煙消雲散,那麼兩人過招,就只能是一場殺人無須見血的「意氣之爭」了,這有些相似春帖草堂舊主最擅長的紙上談兵,只不過當今天下,隋斜谷相信如自己這般敢去跟徐鳳年一門心思文斗的「蠢貨」,撐死了一隻手的數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