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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官以東禁副都尉唐陰山帶頭,秩三百石,並不出眾,讓人不敢小覷的是唐副都尉可掌兵兩百,王朝這些年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朝廷中樞里不管文臣氣脈如何壯大,四殿大學士學士仿佛一夜間全變成了進士出身的文臣,匯聚四殿,勢大壓人,可那是京城那邊的事,不說傳聞睡夢中都可以聽到鐵蹄聲的北涼,雍州這裡照樣還是武將力壓文官一頭。唐陰山早年家道中落,比不得那些雍州豪閥舉薦出身的高門士子,更讀不進經文,便棄筆從戎,得以在春秋國戰的落幕中積攢到一份不小功績,撈到手一個官職俸祿平平卻將結實兵權在握的東禁副都尉,足矣。
文官武將兩派涇渭分明,分開站立,唐陰山瞧不起這幫文官身後僕役個個備傘的婦人作態,鄭翰海則不順眼這幫莽夫帶兵披甲的傲氣,如今天下海晏清平,你等斗大字不識幾個的糾糾武夫有何作用?兵者,國之兇器,春秋八國死了數百萬人,幾乎都被你們這幫滅國屠城的武人給一口氣殺絕了,還要怎樣?馬背下廟堂上的經濟治國,還得讀書人來做才穩當。
鄭翰海不給唐陰山這幫武將好臉色,卻與身邊品秩比他低一大截的穎椽文人官吏相當客氣,花甲老胖子鄭翰海浸淫官場大半生,哪裡會不知將來自己手中那支筆再也畫不動雍州財政的時候,人走茶涼的可怕,這時候不放低身段去廣結善緣,等到告老還鄉的那天,就晚啦。
穎椽縣公晉蘭亭拿絲巾擦拭脖子裡被這王八蛋天氣悶出來的汗水,小心翼翼笑問道:「鄭薄曹,這天兒要下雨,可就下大了,不知世子殿下何時到達?」
鄭翰海笑眯眯道:「蘭亭,你這就不懂了,下雨才好。這趟世子殿下來穎椽,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給你爭取到讓世子殿下住在你私宅,你那兒湖中有蓮花,院中有芭蕉,若不下雨,殿下能感受的到你宅子的雨打芭蕉聲聲幽?再者,雨中迎客,才顯得誠意。」
晉蘭亭恍然,一點就通,嘴上卻說:「下官這是擔憂鄭老受寒。」
傾盆大雨驟至。
黃豆大小的雨點敲在武官甲冑上,聲聲激烈。便是那些沒資格站在亭子裡的小尉,一樣無動於衷,仍由大雨潑身,他們清一色屬於王朝名將排名僅次於大柱國的大將軍舊部。
他們存心要那借著父輩功勳才得以鐘鳴鼎食的世子殿下瞧一瞧,天底下不是只有北涼三十萬鐵騎才算人人悍卒!
可憐文官們如同一棵棵經不起折騰的芭蕉,瑟瑟發抖,雨傘根本無用,體格清瘦的晉蘭亭也顧不上自己,吃力給體重約莫是他兩倍的鄭翰海撐傘遮風擋雨,僕役隨從們忙碌得雞飛狗跳,一些個心思活泛的都開始琢磨著如何去煮出些熱湯來給主子們暖身。
雍州北邊大雨雷鳴。
北涼東邊卻是小雨淅瀝,大柱國徐驍和首席幕僚李義山同乘一車,車外兩百重甲鐵騎馬蹄濺泥,軍容森嚴。
徐驍掀開帘子看了眼山形地勢,輕笑道:「元嬰,就不用送了,你跟劉璞回府便是。」
李義山點了點頭,欲言又止。
大柱國知曉這位國士心思,微笑道:「徐驍跋扈不假,卻也不是缺心眼的魯莽蠢人,這趟進京並非心血來潮,要去跟那些學士士子們爭口舌之快,當朝首輔張巨鹿再讓我不痛快,比起當年那個在坤極殿外拿腦殼撞我的周太傅總還是要恭謹謙遜吧,那半朝士子班頭領袖的周老頭罵娘罵不過我,打架就更別提了,可終歸是個性情中人,這個做了老太傅門下走狗足足二十年才冒尖的張巨鹿,就不太一樣了,是個難得能成大事的讀書人,他肯與顧劍棠聯手,甚至說服顧那位鎮國大將軍安撫一干武官,一退再退,足見這位從沒跟我打過交道的年輕首輔很有謀算,年紀不老,耐心性子倒是超一流,我不去親眼見識見識,不放心。文人提筆傷人殺人,比什麼都狠,不說北涼邊軍鐵騎是否會被針對,光是為了那些才過上幾年光景安定日子的各軍老卒們,我都得去看一看,讓這幫不知兵戈慘烈的文官知道,徐驍還沒到騎不動馬的那一天。」
李義山輕淡道:「當年你與顧劍棠誰在朝做滿殿武官的領袖脊樑,誰外放做王,去擔起二皇帝的罵名,爭論不休,連上陰學宮的大祭酒都在幕後出謀劃策,先皇力排眾議,肯將你而不是更易掌控的顧劍棠放在北涼,這份心胸,無愧於聽潮亭上那魁偉雄絕四字,只是九龍匾掛在那裡,未必沒有提醒警示你的意思。」
徐驍笑道:「先皇什麼都好,就是太熱衷於帝王心術,說起這胸襟,李義山你這說法說偏了,當年西壘壁一戰,我會反?先皇會看不出來?可還是任由我北涼舊部十四人撞死於殿前,為何?還不是嫌礙眼?」
李義山搖頭道:「你這口怨氣還沒消盡?」
徐驍冷笑道:「徐驍何時是氣量大度的人了?」
李義山盯著大柱國面容,沉聲問道:「當真只是去見識見識張巨鹿的手腕?」
徐驍哈哈笑道:「一些人看到徐驍駝背瘸腿老態龍鍾,才睡得香。好不容易坐上那把龍椅,卻不曾一天睡舒坦,我都替他心酸。」
李義山無奈苦笑。
他剛要下車,徐驍輕聲道:「聽潮十局,這第九局指不定是義山贏了。」
背對大柱國的李義山掀開帘子,感慨道:「你若活著回來,才能算我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