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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徒弟也沒白出氣力,都額外拿到了一幅春聯,徐鳳年也不問他們要拿去做什麼,但大致猜得出來,餘地龍肯定是要送給那位戰死在關外的大個子斥候,要請人捎去他家的。呂雲長這個沒心沒肺的傢伙,少不得是拿去給大雪龍騎軍的某位將軍校尉溜須拍馬,至於身材愈發抽條得像尋常少女的王生,也許就僅是用來收藏別無用處了。徐鳳年突然笑問道:「師父的字,咋樣?」
呂雲長立馬嬉皮笑臉道:「鐵畫銀鉤,龍飛鳳舞,入木三分,氣象萬千……」
徐鳳年坦然全盤消受了,最後等到少年實在狗嘴裡吐不出新的象牙了,笑眯眯道:「可以說人話了。」
少年立即小聲詢問道:「師父,要不再給我寫一幅唄?」
徐鳳年玩味道:「進廟燒香禮佛是好事,可要是處處寺廟都要進去一趟,見佛就拜,那就反而顯得沒有誠意了。官場上,有一人願意給你出十分力,比兩人幫你出三四分力,其實要好。」
少年用心想了想,用力點了點頭。
徐鳳年轉頭望向餘地龍,後者嚇得一哆嗦,哭喪著臉道:「師父,又咋了?除了大師娘,我沒跟啥說過話了啊!」
徐鳳年冷哼一聲,把手中瓷碗遞給孩子,沒來由說了句:「算你小子運氣好。」
餘地龍有些憋屈,但是不敢說話。
徐鳳年望向遠方,呂祖,高樹露,劉松濤,李淳罡,王仙芝,再到他徐鳳年,以後也許是軒轅青鋒,然後輪到餘地龍。
在他徐鳳年有望真正無敵於世的時候,出現了陸地朝仙榜上的謝觀應,應世而出應時而出,一物降一物,依循舊有天道,如果謝觀應不堪大任,還會有洪洗象替天行道,只是後者沒有理會而已。等到餘地龍王生呂雲長這撥年輕人橫空出世的時候,想來就已經沒有所謂的天人了吧,人間人戰人間,各憑本事不憑前世,各自轟轟烈烈,或成或敗,或死或生。但是現在畢竟還不曾真正天人永隔,還有所謂的冥冥中自有天意,徐鳳年直覺將來能夠與餘地龍一戰之人,不但有,而且極有可能就出自東海,至於到底是誰,徐鳳年不感興趣,而餘地龍身邊的王生呂雲長,不出意料只能是李淳罡獨領風騷那個時代的王繡酆都綠袍之流,或者是王仙芝時代的鄧太阿曹長卿。但是徐鳳年還是希望那個時候的餘地龍,尤其是自己不在世的那一天,不要成為天地間的一匹脫韁野馬,而要心有牽掛,一個完全沒有氣運束縛鎮壓的「王仙芝」或者「徐鳳年」,若是心無敬畏,只知道橫行無忌,無疑會是一場災難。
呵呵姑娘這次回來,轉述了好些莫名其妙的言語,既是黃三甲的酒話,也算是黃龍士的遺言,聽上去很胡說八道,那個已死的老人說以後的世道,會很有意思,凡夫俗子也能「御劍飛行」,朝游北海暮蒼梧,一日之間游遍四海之境,甚至上天摘星下海撈月,還說以後人人皆是讀書人,一年讀過的書,可能就要比當今儒聖翻過一輩子的書都要多,但很可惜,以後的讀書人不算真正的讀書人了,只算翻書人,所讀之書,也非聖賢書了,更不會見賢思齊,所謂的將心比心,變了味道,很多人自己不願做英雄,便認為世上無英雄,將別人的拋頭顱灑熱血視為傻瓜,將先烈的慷慨赴死轉瞬忘卻……那個看似活著很有意思的世道,其實喪失了許多先賢在世時無比希望後世能夠繼承的東西。所以他黃龍士願意死在當下,死在這個世道裡頭,在這裡化作黃土一抔。
江湖上,呂祖不願過天門,李淳罡不願飛升,王仙芝願意輸給他徐鳳年……廟堂上,張巨鹿不留退路,齊陽龍毅然出山,坦坦翁「戀棧不去」……
也許都因為他們跟黃龍士是一類人。
以死而生。
徐鳳年輕輕嘆息一聲,伸手揉了揉大徒弟的腦袋,微笑柔聲道:「既然有了快活劍,就要活得快活快意,別像……有些人。」
少女畢竟長大了,師父這個親昵動作,讓她有些臉紅。
呂雲長突然鬼叫道:「師父,其實王生喜歡你呢,真的,瞎子也看得出來!」
身上暫時沒有背負那六七把劍的少女猛然間殺氣騰騰,跟白狐兒臉走了那趟北莽數千里,少女的劍道修為突飛猛進,就目前而言已經是三名弟子中修為最高,只是少女心思在此彰顯無遺,跟呂雲長打打殺殺,豈不是承認了呂雲長的說法?可不聞不問不理不睬,少女也憋不下那口氣。好在這個時候街道上一陣馬蹄幫她解圍,是師父的弟弟,龍象軍的主將徐龍象從流州返回州城了,徐鳳年走下台階的時候撂下一句,「地龍,跟你師弟練練手,昨天師父怎麼揍你的,你就怎麼揍他,只要別耽誤吃年夜飯就可以。」
餘地龍愣了一下。
腦子最靈光的呂雲長早已跑進王府,大喊道:「打架可以,容我去拿兵器!」
餘地龍趕忙把瓷碗交給臉頰緋紅的王生,去堵截呂雲長。王生又低著頭把碗還給徐鳳年,小聲道:「師父,我也去。」
徐鳳年端著碗,無奈道:「你們仨好歹把凳子梯子拿回去啊。」
黃蠻兒見到徐鳳年的時候,好像有些畏畏縮縮,徐鳳年把碗遞給陳錫亮,然後笑著抓起黃蠻兒的肩膀,下一刻徐龍象的身軀就在街道一側的積雪中一路滑去,激盪出雪花無數。
遙想當年,徐家姐妹兄弟四人,每逢大雪,徐鳳年最喜歡把身材瘦弱的黃蠻兒甩到大雪裡去,樂此不疲,甚至會提著黃蠻兒的雙腳,在院子裡倒栽蔥,在地面上捅出一個個腦袋大小的窟窿,寫出大大的徐字,等到大功告成,徐鳳年雙手叉腰,豪氣干雲,黃蠻兒就坐在雪地里憨憨傻笑,站在屋檐下看熱鬧的大姐徐脂虎肯定會拍手叫好,要不就是捧腹大笑,而性情早熟的徐渭熊會撇撇嘴,假裝一臉不屑。因為徐渭熊也不是很樂意陪著他們三個胡鬧打雪仗,所以徐鳳年和大姐就只好讓黃蠻兒當靶子站在牆根不動,兩人比誰丟擲雪球更准,每當徐鳳年把雪球精準砸在黃蠻兒腦袋上的時候,笑得最開心的,不是徐鳳年,反而是黃蠻兒,那個時候徐渭熊都會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