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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枚黑子果真落在那一處。
曹長卿放下那隻拈子的手,笑而不言不語,好像認輸了。
兩百多枚黑白棋子,密密麻麻懸停在空中。
曹長卿閉上眼睛。
你贏了。
但我曹長卿也從不覺得自己輸了。
這局棋,才是我曹長卿此生最得意。
曹長卿嘴角微微翹起,拈子的那隻手臂,袖口猛然一揮。
那枚棋子從南到北,入城後沿著那條漫長的御道,筆直衝去,撞爛皇城大門,宮城大門,武英殿大門。
直到撞爛了那張離陽曆代皇帝坐過的龍椅,那枚棋子才化為齏粉。
曹長卿睜開眼睛,淚流滿面,卻無絲毫悲苦神色,向前緩緩伸出一隻手。
直到此刻,鮮血才在瞬間浸透那一襲老舊青衫。
天地之間有一陣清風拂過。
吹散了血腥氣,也吹散了風流。
曹長卿的五指開始消散,然後手臂,身軀。
黑白棋子也皆煙消雲散。
最終太安城外再不見那一襲青衫。
世間再無曹官子。
第306章 春雨已至秋風將起
清明時節雨最苦。
細雨中的北涼驛路,不斷有大隊幽州騎軍趕赴涼州關外,加上先前那些馳援青蒼城的涼州境內騎軍未曾返回駐地,這也就意味著幾乎所有的北涼野戰主力,尤其是騎軍力量都已經浮出水面,成為下一場涼莽大戰的絕對主力,將會由城池攻守戰演變成為史無前例的大規模騎軍廝殺。在北方遊牧文明和中原農耕文明的激烈碰撞中,一動一靜,差異鮮明,前者依靠戰馬數量優勢叩關馳騁,後者依靠城池弓弩據守防禦,歷史上無數塞外和近邊城池都依次淹沒在騎軍潮水之中,北方的馬蹄聲中,孤城和屠城這兩個詞語如影隨形。以至於二十年來,無數文臣都會在朝堂上暗自「痴人做夢」,想著若是離陽兩支精銳騎軍,十數萬的北涼鐵騎和接近十萬的兩遼邊騎,能夠精誠合作聯手抗敵,在馬背上跟北莽蠻子一較高下,將會是何等雄渾壯烈的風景?
在幽涼兩州接壤的胭脂郡,一條泥漿裹靴的道路上,有兩騎停留在岔口上,為一支商旅車隊讓行。年輕男子身穿青衫,腰佩涼刀,坐騎也是幽州軍內為數不多的甲字戰馬,白衣女子背負一隻長條形狀的棉布行囊,腰間也懸佩了柄刀。年輕男子大馬涼刀,停馬讓路,身邊同齡人女子又是那般美若天仙,這讓商隊裡負責開道的護衛頭目心口一顫,趕緊讓手下撥馬傳話給身後車隊裡那幫習慣了葷言葷語的驕橫傢伙,千萬別禍從口出,不可仗著跟北涼邊軍有些淵源就肆無忌憚,一個年紀輕輕就敢正大光明私自懸佩新式涼刀的將種子弟,絕不是他們這些魚龍幫二三流人物可以挑釁的。大概是有這名頭目的事先提醒,商旅護衛雖然眼神熾熱,但好歹沒有誰對那名女子出言調戲或是亂吹口哨。
商旅馬隊緩緩前去,突然有一騎調頭疾馳而來,相貌英俊的年輕騎士在距離那對男女十幾步外勒馬停下,笑臉燦爛,對那名讓自己驚為天人的白衣女子抱拳笑道:「在下魚龍幫陳簡齋,敢問姑娘芳名?姑娘你放心,在下絕無歹念,只是經不住幫中朋友慫恿,他們跟我打賭,賭我肯定打聽不出姑娘的芳名,若是他們輸了,就要請我喝半年的綠蟻酒。」
魚龍幫的年輕俊彥咧嘴一笑,善解人意道:「姑娘你若是不便告知芳名,隨便說一個即可。」
只可惜哪怕陳簡齋退讓一步,那個女子依然無動於衷,看待自己的眼神很平靜,既無尋常中原閨秀面對登徒子的惱羞,也沒北涼小娘對外鄉浪蕩子的怒目相向。
綿綿細雨中,頭髮微濕的陳簡齋笑臉陽光,沒有退縮的意思。
那個被陳簡齋故意忽略的年輕佩刀男子笑道:「她叫姜白菜,大白菜的白菜。」
被同行男子稱呼為白菜的絕美女子瞪眼怒道:「你叫徐柿子,爛柿子的柿子!」
如今在魚龍幫小有名氣的陳簡齋有些受傷,心想你們倆這種看似較勁的插科打諢,在我這種單身漢光棍狗眼中,實在是比打情罵俏還要過分啊。
那個被罵作爛柿子的年輕人微笑問道:「聽說貴幫幫主劉妮容要讓位給別人?」
陳簡齋臉色頓時有些凝重,終於正視那個膽敢擅自懸佩涼刀的傢伙。魚龍幫魚龍幫,名字取得真是有遠見,魚龍混雜的程度,勝過離陽其它所有九大宗門幫派,聚集了將近兩萬之眾的江湖草莽,這麼個在人數上一騎絕塵的龐然大物,魚龍幫上上下下都心知肚明,如果說魚龍幫不是北涼某個大人物親手扶持起來的傀儡,絕不至於擴張到今天這個地步。但是魚龍幫那些跟隨老幫主一起打江山的元老,都已經金盆洗手,而之後的主事人都已經換過了一茬,所以關於魚龍幫的內幕,五花八門,有說是前任陵州刺史徐北枳把魚龍幫這個原本籍籍無名的小丫鬟,扶正為北涼武林的正宮娘娘。也有說是當初陵州的土皇帝,上任懷化大將軍鍾洪武試圖勾結江湖勢力,只是魚龍幫幫主劉妮容反戈一擊,攀扶上了清涼山,用老將軍的頭顱做了投名狀。如今更有人私下傳言劉妮容其實就是梧桐院的一個私寵,言下之意是劉妮容沒有資格主持兩萬人馬的前程,一個大幫派可以跟官府眉來眼去,但絕對不能嫁入高門做小妾,因此暗流涌動,劉妮容的辭任幫主一事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傳出來。他陳簡齋作為大體上屬於第四撥進入魚龍幫的後起之秀,對於此事心情比較複雜,內心深處,很佩服幫主劉妮容的待人接物,但是同樣不希望魚龍幫跟官府以及邊軍扯上太多關係,江湖是江湖,江湖人做江湖事,否則難道在第二場涼莽大戰中,一旦關外戰事告急,他們魚龍幫兩萬餘人就都要去關外廝殺搏命?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拼命,那是小幫派沒地盤沒銀子的時候才幹的事,如今魚龍幫可謂已經在北涼根深蒂固,隱約有了藩鎮割據的氣勢,又是處於遠離邊關駐軍相對孱弱的陵州境內,陳簡齋相信魚龍混雜的偌大一個魚龍幫,肯定會有很多人的心思在活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