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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將臉色不太好看,終於緩緩開口,「大將軍過世了,王爺也沒在咱們幽州,我燕文鸞呢,就算不死在戰場上,估摸著也沒幾年好活了,所以趁著今天這個機會,說點積攢了將近二十年的心裡話。」
老將單手拎起那柄北涼刀,指了指身邊的北涼步軍二把手陳雲垂,「老陳,咱們陳副統領,你們肯定都認得,記得十六年前,這傢伙陪我一起去清涼山王府喝酒,當時陳雲垂還只是個正三品的將軍,大將軍就開玩笑說你陳雲垂在幽州帶四五萬步軍,浪費人才了,不如去涼州關外,給你三萬騎軍,干不干?」
燕文鸞沒有拿正眼去瞧這個認識大半輩子的至交老友,僅是拿那柄涼刀點了點一臉尷尬的陳雲垂,「這老王八蛋酒量不行,酒品更差,當時正裝醉呢,結果大將軍這句話一拋出來,立馬就站起身,那對眼招子啊,賊亮賊亮!你們猜咱們北涼如今的步軍副統領說了句話啥?他說啊,干,咋個就不干?!當然,最後大將軍也沒挖牆腳挖成功,為啥?是陳雲垂反悔了?不是,是我燕文鸞急眼了,差點就要跟大將軍干架!我當時說了什麼,我至今記得一清二楚,我一砸酒杯就起身跟大將軍說,北涼步軍就這麼點老底子,這兩年都給涼州騎軍坑蒙拐騙偷,變著法子弄走那麼多,老的挑得差不多了,連好些年輕的好苗子也沒放過,那我燕文鸞還當個屁的北涼步軍統帥!陳雲垂要去涼州騎軍,不是不行,但大將軍得把袁左宗褚祿山齊當國這三個義子,都給我北涼步軍,都給丟到我們幽州來!」
老將陳雲垂眼觀鼻鼻觀心,好像置若罔聞,但是給燕文鸞這麼不留情面地揭老底,想必很想挖個地洞鑽下去。
燕文鸞又拿涼刀指了指幽州刺史胡魁,「這位刺史大人,是咱們北涼游弩手前身列矩的締造者,是最正兒八經的騎軍大將,當時胡大人頂替王培芳成為幽州刺史,來找我燕文鸞套關係,按照官場規矩跟我這個老頭子說說客氣話之類的,然後我就問了他一個問題,你胡魁來這個前些年境內戰馬還不如陵州多的幽州當官,感覺如何啊?胡刺史是實誠人,就老老實實跟我說,挺憋屈的,說他本以為自己有機會去虎頭城給劉寄奴當副手,要不然去流州龍象軍跟老部下李陌藩王靈寶一起混,那也不錯。」
燕文鸞重新雙手拄刀,看著那萬餘步軍,「我們北涼有三十萬邊軍,所以離陽那邊,這麼多年從來都是聽說『北涼三十萬鐵騎雄甲天下』,我就奇了怪了!北涼騎軍在邊軍中從來就沒有超過半數,怎麼就成了三十萬鐵騎?離陽當我們北涼步軍不存在嗎?好像北涼自己也不把我們步軍當回事嘛。」
獨眼老將下巴撇了撇東邊,冷笑道:「薊州有個叫楊慎杏的傢伙,就是後來在廣陵道那邊給幾個年輕人玩弄於股掌的蠢貨,想當年那是給老子提鞋都不配的玩意兒,嘿,手底下有那麼幾萬舊北漢留下的步卒,弄出了個什麼薊南步卒的名頭,然後這十多年來,在離陽上下都給稱為『獨步天下』的第一等精銳步卒,除此之外,還有南疆燕敕王麾下第一猛將王銅山率領的無鋒軍,以及吳重軒的大甲,名氣都不小,說來說去,就是沒有咱們幽州步軍的份。」
老人微微停頓了一下,「如果僅僅是這樣,我燕文鸞也能忍,反正咱們也不可能跑去薊州或是南疆跟他們打一場,而且動嘴皮子一向不是咱們北涼人的長項。但是!不去說北涼以外,就說咱們北涼,不說涼州陵州,甚至不說流州,就說我們幽州自己!鸞鶴城我步軍老字營給摘掉營號,是誰在過河州入薊州,最終在葫蘆口將一萬人打到只剩下三千多人?!千里奔襲輾轉,接連大戰死戰,殺敵將近三萬!把北莽蠻子的東線補給打得幾乎徹底癱瘓!」
燕文鸞自嘲道:「怎麼,覺得咱們幽州軍也是有英雄好漢的?」
燕文鸞笑道:「這個是當然,不過可惜啊,三千四百人的『不退營』,是幽州第一個騎軍營!跟幽州這一萬騎並肩作戰的王爺,他本人在不退營掛名成為一個普通士卒!哈哈,跟你們這幫沒有戰馬只有兩條腿的可憐蟲,沒有半顆銅錢的關係!」
老人臉色有些猙獰,「咱們不去說幽州騎軍副將郁鸞刀,不說立下顯赫戰功,得以分別晉升為檄騎將軍驃騎將軍的石玉廬和範文遙,就說那個田衡,新任三萬幽州騎軍的主將,這老傢伙當時嫌棄王爺不敢死戰,還說王爺的膽子都在抗拒聖旨入涼後用光了,所以早早卸甲歸田去了,這才讓郁鸞刀當了一萬幽騎的同將軍,就田衡這麼個沒去薊北更沒去葫蘆口外的混蛋,如今見著我,都敢拍胸脯說老燕啊,你放心,我田衡保證再給你弄出一支有營號的騎軍來。」
老人重新在腰間懸好那柄涼刀,伸手狠狠揉了揉臉頰,向前走出幾步,沉聲問道:「什麼時候,我幽州步卒已經淪落到這個地步了?」
滿場寂靜,但是人人眼神通紅。
燕文鸞伸手指了指自己,「我燕文鸞自從進入徐家軍,跟隨大將軍南征北戰已經三十六年,從第一天起就是個步卒,到今天是正二品的武將,歸根結底,也就是個上了年紀的步卒。不敢說整個北涼步軍,但是你們幽州步軍,都是我燕文鸞一手帶出來的!」
獨眼老人隨手點了點背後的霞光城方向,「在那邊,然後一直往北,都是北莽蠻子,號稱整整二十萬大軍,臥弓城沒了,鸞鶴城也沒了,北莽蠻子放話說霞光城一樣是指日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