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頁
因此三教聖人境界要遠比以力證道的江湖龍蟒更容易接近陸地神仙,只不過境界高,不意味著殺人手斷便強,佛門雖也有金剛怒目降服四魔一說,但終歸還是更注重菩薩低眉慈悲六道,這也是北莽武評將國師麒麟真人與兩禪寺主持獨立於武評之外的苦心,至於青衣曹長卿,須知此人也曾是領兵殺伐的絕代儒將,被譽為讓天地發殺機教龍蛇起陸地的奇葩,是離陽北莽兩大王朝千萬讀書人里的頭一號異類,徐鳳年隨著境界攀升,對天地感知清晰度的暴漲,回頭再去想江南道上的相逢,越能感受到曹官子當時的深藏不露。
沒了魚龍幫需要顧及,單刀匹馬的徐鳳年白天頭頂烈日,晚上披星戴月,半旬就到了龍腰州腹地,再有一日行程就可以進入飛狐城,徐鳳年坐騎是一匹腳力平平的劣馬,早已累得夠嗆,徐鳳年風塵僕僕,塵土撲面,儼然成了一名不修邊幅的邋遢漢子,其實都不用那張生根面具,都已經沒有人認得出這位佩刀遊俠是玉樹臨風的世子殿下,大漠黃沙驕陽,道路上熱氣升騰,徐鳳年放緩了馬速,真是有些追憶那江南煙雨小橋流水,便是鄉野村莊的女子小娘,也透著股天生的水潤,渴了就去溪里彎腰飲水,在這滿眼荒涼的荒原上,撒泡尿放個水都得心疼憐惜,好似丟了幾兩銀子。
孤苦伶仃的徐鳳年從身後馬背摘起水囊,喝去最後自行滾燙起來的一口水,咧嘴笑了笑,百里無人煙也有好處,興之所至,養劍馭劍也好,劍氣滾龍壁也罷,都可以肆無忌憚,這片廣袤土地上蠍子毒蟲無數,一經發現,都可以試著以生澀飛劍去斬殺,十次有八次都要角度偏差導致落空,偶然有一次擊中,也多半因為氣機的不暢,力道孱弱而無功而返,但也有極少情況下誤打誤撞,能讓咱們的世子殿下如瘋子一般仰天大笑,也對,不是十足的瘋子,誰會帶十二柄飛劍到北莽來?
置身寂寥天地間,無法與人言的無聊世子殿下,無牽無掛,無所依託,故而真正做到了心無旁騖,一邊錘鍊趨於圓滿大黃庭,一邊翻閱刀譜揀選晦澀運行圖去氣游關隘,修為無形中突飛猛進。
那一層窗紙愈發纖薄。徐鳳年也不著急,飢餓消瘦的坐騎已經偷懶,耷拉著腦袋,馬蹄沉重凝滯,不肯前行,打響著有氣無力的馬鼻,徐鳳年輕輕夾了夾馬腹,俯身摸著滿是細碎黃沙的乾枯鬃毛,輕笑道:「這一路上幾隻水囊大半水可都是到你嘴裡去了,別跟我撒嬌,再走幾里路吧,我都已經瞧見炊煙了,指不定就是一間客棧,好兄弟,到時候肯定虧待不了你。」
雖說的確已經可以看到人煙,但望山跑死馬,徐鳳年知道這匹相依為命的劣馬已經強弩之末,就翻身下馬,鬆開馬韁,讓它跟在身後,沒了一百四五十斤重的負擔,這匹皮包骨頭的懶傢伙終於緩過氣,立即踩起輕快步子,不忘用馬脖子蹭了蹭這主子,徐鳳年瞧著這傢伙的撒歡,哭笑不得,腳力差歸差,倒也不笨。一人一馬慢悠悠走向炊煙升起處,徐鳳年張目望去,吃了一驚,這座客棧竟是規模不小,四合院的骨架,主樓有三層,客滿的話能塞下百來號羈旅人士,除了五六輛馬車,客棧外頭築有一座簡陋馬廄,停滿了三十幾匹馬,大多毛色發亮,高大健壯,好幾匹駿馬的嘶鳴里都能聽出倨傲,足以讓世子殿下自慚形穢,客棧外頭有名黝黑店小二蹲在枯樹墩上打瞌睡,腳邊有一眼散發清冽水氣的泉井,在能讓旅人嗓子發燒的大漠裡,有這樣一口井,比起晚上有俏娘子滾被窩還來得讓人眼饞艷羨。
徐鳳年見店小二睡得正香甜,嘴角流著口水,笑得意味十足,男人都懂,也不知是在惦念著哪位曾經途徑客棧的貌美女子,在鳥不拉屎的漫天黃沙中,大抵逃不過皮膚白奶子墜屁股翹這個路數,徐鳳年也不吵醒,輕輕走過去,搖起滾燙的木製機關,拉起一隻水桶,拿勺喝了一口,正要給難兄難弟的瘦馬洗涮馬鼻,皮膚黑炭肌肉結實的店小二猛地驚覺,看到這傢伙偷水,跳下樹墩子,二話不說就一腿踹來,徐鳳年不驚不怒,臉色平靜,腹部一縮,吸黏住這能讓尋常漢子躺上半年的兇狠一腳,見這年輕店小二面容驕橫,抽不回去,正要旋身再打賞一腳,徐鳳年連忙微笑道:「並非有心白喝這水的,小哥照行情來算錢便是,我要住店,能不能幫忙安排一下?」
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動彈不得的店小二輸架不輸人,猶自氣勢洶洶,怒視罵道:「老子要不是醒過來,這水可不就是白喝了去?住個卵蛋的店,瞧你跟這畜生的窮酸樣,兜里有銀子才叫怪事!再不滾,老子可就要使出絕學了,到時候生死不負!」
徐鳳年一臉無奈,正要後撤幾步息事寧人,沒料到客棧門口出現一位雙手叉在水桶腰上的中年女子,兩頰塗抹了濃重的胭脂,凝結成塊,顯然不懂什麼妝容技巧,十分醒目,她獅子吼一般喝道:「秦武卒,就你那三腳貓功夫還絕學,斷了客棧財路,老娘讓你絕子絕孫!」
有一個頗為不俗姓名的黝黑小伙噤若寒蟬,擠出一張笑臉,瞥向徐鳳年的眼神還是稱不上友善,抽回腳,冷哼道:「算你小子運氣好。」
「秦武卒,給這位公子的寶駒仔細刷洗,餵上等馬草,敢耍小心眼,老娘削死你!」
臉上妝容與她「小蠻腰」一般霸氣的女子面對徐鳳年,笑臉就要熱情真誠許多,伸手招呼道:「公子快快請進,咱們鴨頭綠客棧能吃能喝能住,價錢公道,童受無欺,在龍腰州這一片是塊響噹噹的金字招牌,公子只要住過一次,就知道咱們的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