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頁
他走入黃鶴樓,略顯冷清陰森,登山頂再登樓頂,一如這位異姓王的煊赫彪炳人生,負手站定,沒學士子無病吟唱地拍遍欄杆,只是眺望城池夜景,當下膝下兩兒兩女,麾下三十萬鐵騎,六名義子,王府高手如雲,清客智囊無數,門生故吏遍及朝野上下,一招招暗棋落子生根於四面八方,所謂金玉滿堂富可敵國,不過如此。當然,政敵仇人同樣不計其數,那樊姓小女娃,不就是一隻自投羅網的瞎眼雀兒?只不過這類小角色,徐驍一般都懶得計較,北涼軍務已經足夠繁忙,邊境上每隔幾年就是狼煙四起,只不過大半都是他親手點燃的。還要應付皇城那邊的風吹草動,連江湖事都早已不去理會。徐驍搓了搓雙手,不小心記起年輕時聽到的一首詩,可惜只能記得片段,帝王城裡看什麼的,模糊不清了,但末尾一句徐驍始終牢記:「五十年鴻業,說與山鬼聽。」
站在黃鶴樓空蕩走廊的徐驍一直待到東方泛起魚肚白,這才輕聲道:「寅,把信送給鳳年,他終究已經行過冠禮。」
沒有任何明面上的回應。
徐驍耐心等待旭日東升。
大柱國有精銳死士十二名,以十二地支作為代號,當長子徐鳳年呱呱墜地,就開始著手為子孫培養另外一批死士,以天干命名,可惜迄今才調教出四名,在兒子遊歷中,又相繼陣亡兩人,湊足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人愈發遙遙無期。所幸天乾死士之外的兩位特殊棋子,讓大柱國十分滿意,這些最大不過二十五歲的孩子,最小更是才年華十二,這些花費大量財力物力栽培的暗樁,興許武功暫時不如從一品高手,可說到殺人手法,卻絲毫不差,能殺人才能救人,徐驍比誰都確信這一點。
徐驍下樓的時候問道:「丑。袁左宗能服我兒,那陳芝豹?」
陰暗處,傳來一陣如同鈍刀磨石的沙啞嗓音,「回稟主公,不能。」
徐驍揉了揉太陽穴,笑了笑,「如果本王沒記錯,洛陽公主墳一戰,陳芝豹救過你的命,這樣的交情,你就不懂替他打個圓場?就不怕他今天就暴斃?」
沉默。
忠孝義。
在北涼,這個次序不能亂。誰亂誰死。註定永遠躲在幕後的「丑」若替陳芝豹圓場,無非是多搭上一條人命的小事。
徐驍心思難測,自言自語道:「小人屠。」
第018章 那些壇黃酒
徐鳳年清晨時分醒來,閉著眼睛都能感受到錦緞被褥帶來的舒適感,這讓他很知足,沒有餓過肚子受過風寒,很難知道飽暖的潑天幸福,餓治百病這個道理,父輩們的循循善誘不管如何情真意切,都講不出那個味兒。
在黃鶴樓上跟李瀚林嚴池集兩個膏粱子弟說起三年遊歷,倆發小只是好奇江湖趣聞武林軼事,對於挨餓受凍是沒有任何感觸的,所以雙手雙腳結滿老繭至今都沒有褪去的徐鳳年很慶幸能活著回涼州,才剛坐起身,住在隔壁小榻上的暖房大丫頭紅薯就進來幫著穿衣戴冠,徐鳳年沒有拒絕,深諳市井艱辛是好事,矯枉過正就不妥了。
紅薯縴手流轉的時候,輕聲提醒桌上多了封密信,徐鳳年嗯了一聲。
豪族門閥內,逾越規矩是大忌,再得寵的丫鬟侍妾,都不敢掉以輕心,徐鳳年下床漱口洗臉後,輕輕拆信,這樣的事情不常見,梧桐苑不是誰都可以進的,信封外寫了個小篆,寅。
對此徐鳳年不驚奇,老爹身邊有地支十死士是路人皆知的公開秘密,個個如同見不得陽光的魑魅精怪,善奇門遁甲,走旁門左道,殺人於無形。
徐鳳年發現這封信是一個類似行程介紹的東西,文字直白,都是記載老黃的東海行,事無巨細,一一記錄。
起先都是雞毛瑣碎,徐鳳年看著好笑,想來當時自己的遊行糗事,也都被老爹全部知曉,當徐鳳年看到老黃進了東臨碣石可觀滄海的武帝城轄區境內,因為那個「寅」附加了一些老黃以外的秘聞,例如幾位天下間有數的劍道名家都早早進入武帝城,除了越王劍池的當家,更有極少入世的兩名吳家劍冢都出山入東海,拭目以待那城頭巔峰一戰,下一篇更提到了久負盛名的一品高手曹官子都在武帝城內租下一整棟觀海樓。
徐鳳年雖未親生經歷目睹,卻很明顯感受到一股黑雲壓城風雨滿樓的窒息感,倒數第二篇講述老黃在主城樓不遠處一座酒鋪歇腳片刻,要了酒二兩,肉半斤,花生一碟。
這老黃,還是不溫不火的老好人啊。
「寅」字號諜錄只剩下最後一篇了。
徐鳳年沒有急著看下去,只是記起了三年中發生的許多事,最大不過碰上剪徑蟊賊攔路劫匪,小的就不計其數了,無非是逃難的流民一般解決溫飽問題,坑蒙拐騙偷,能想到伎倆的都渾身解數耍了出去,可惜往往顆粒無收不說,還要討一頓白眼追打。
從一開始見到俏娘子就腆著臉搭訕到最後見到姿色尚可的姑娘就繞道而行,從挑三揀四這肉不夠精細這酒不夠醇香,到後來有口熱茶喝有點葷味就謝天謝地,天壤之別。
借過兩件破道袍裝過窮方士,給人胡謅算命。
在巷弄里擺過那還未在民間流傳開十九道的圍棋,結果沒賺到啥錢,反而被幾個精於木野狐的里巷小人給弄虧了幾個銅板。
賣過字畫,也幫村夫村婦代寫過家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