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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忍著滿腹恨意沒有出手,不是她涵養出眾,而是那青綠持笏女婢的出手太過凌厲,讓人心生忌憚。
趙鑄手指拎住酒壺,輕輕旋轉,哈哈笑道:「你想當我老娘?要不你去問問我爹,看他有沒有這個膽子答應你。」
那孩子看上去嚇得不輕,低下頭時,眼睛裡閃過一抹陰鷙,哭哭啼啼道:「這混蛋胡說八道,說他昨晚跟娘親盤腸大戰八百回合,不分勝負,打了個平手,今晚上還要在床榻上再戰。」
三位婦人都同仇敵愾,死死盯住那浪蕩不堪的登徒子。
林紅猿笑了笑,這孩子還真不簡單,小小年紀就知道盤腸大戰了,而且火上澆油的時機抓得天衣無縫,世子殿下哪裡說了這些話,眼下情形,就算世子出口否認,誰信?
趙鑄斜瞥了一眼鄧茂林的妻子,白眼道:「黑燈瞎火才跟這種姿色的娘們干那活兒,天一亮老子才醒悟吃了大虧,原本打賞幾十兩嫖資的心情也沒了。」
姓蔣的男子突然打了一個激靈,望向林紅猿,對她手上所持有的象牙白笏,記憶猶新,嗓音顫抖問道:「姑娘可是出自咱們南疆龍宮?是采驪官還是御櫝官?」
林紅猿譏笑道:「呦,碰到老鄉了,既然知曉我來自龍宮,還不滾一邊涼快去?」
抱住孩子的豐腴婦人悲憤道:「龍宮的人就能在快雪山莊無法無天了?我這就下船找尉遲良輔說理去,我就不信莊主會偏袒你們龍宮!」
趙鑄伸出一隻手掌,一臉地痞無賴笑道:「眾位高風亮節的大俠女俠放寬心,老子不是龍宮中人,也不認識什麼嵇六安啊程白霜啊林紅猿啊。」
姓蔣的差一點吐出血來。嵇六安是龍宮宮主,程白霜則是頭號客卿,更是南疆一雙手就數得出來的頂尖高手,林紅猿一直有林小宮主的美譽,隨便拎出一尊,都是高不可攀的大菩薩,蔣家燒香拜神都來不及,哪裡有膽量去挑釁。這乖戾漢子口口聲聲說不認識,你他娘都不認識了還朗朗上口一大串。龍宮大人物出行,都會有捧笏女官開道,而且這女子說話鄉音熟悉,這才讓姓蔣的後知後覺,不得不出聲提醒馮氏夫婦不要不自量力,丟了面子不說,還會害得他的家族被秋後算帳,排擠打壓得無法在南唐道上立足。誰不知道龍宮算是納蘭先生的寵愛丫鬟,萬一傳入天仙似的先生耳中,吐口唾沫,也就淹死了他們整個家族。
趙鑄指了指婦人懷中的孩子,「要去找尉遲良輔評理,沒問題,這小娃娃留下,回頭把屍體往尉遲良輔跟前一丟,你們肯定不占理也占理了。」
徐鳳年出聲道:「差不多就行了。」
船尾頓時寂靜無聲。
趙鑄老老實實喝酒,林紅猿也不作聲,馮茂林也識時務,權衡利弊後,選擇當下啞巴吃黃連,掙脫開好友的攙扶,踉蹌退回船艙,依循祖傳功法,運轉氣機,吐故納新。
徐鳳年問道:「趙鑄,你當年怎麼成了乞兒?我記得那時候幾位龍子龍孫雖然日子過得戰戰兢兢,可好歹衣食無憂。」
趙鑄把空蕩蕩的酒壺拋入湖中,揉了揉臉頰,笑眯眯道:「一言難盡吶。反正如今我幾個弟弟私下肯定都會想,當年我這個大哥怎麼就沒餓死在丹銅關。」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只要一念起,既拗口又心酸。
林紅猿站在遠處,如釋重負,既然姓徐的跟世子殿下是舊識,關鍵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那是實打實的瓷實交情,不是什麼虛與委蛇,那教不教姓徐的那招龍宮世代秘傳的拓碑,就無關輕重,不用憂心以後被人抓住把柄。只是林紅猿又有些悄然失落,看來這輩子都指望不上把姓徐的做成人髭了。
徐鳳年轉頭看著這個不在南疆好好作威作福的傢伙,「你吃飽了撐著來給林紅猿當扛輿僕役?」
趙鑄趴在欄杆上,懶洋洋道:「我沒怎麼在江湖上廝混過,以後就更沒有機會了。至於給林紅猿打雜,就當學你的憐香惜玉了。我總不能大大咧咧四處招搖,說老子是趙鑄,江湖好漢們,有本事你們來殺我啊來殺我啊。」
徐鳳年會心一笑,「這個我深有體會。」
趙鑄輕聲道:「本來還想偷偷摸摸去一趟北涼的,想著去姑姑墳上,怎麼都要上三炷香,我爹也答應了的,說捎上他那一份。不過看來是去不成了,你也知道西楚復國在即,我爹臨時打算讓我領著八千精騎北上趁火打劫。你要是再晚來兩天,咱們就要擦肩而過。」
徐鳳年自嘲道:「又要不太平了。我就不懂為什麼曹長卿要復國。」
趙鑄舉目遠望,淡然道:「不奇怪啊,就像世人也都不懂咱們趙家如此刁難你們徐家,為什麼徐叔叔還是不願叛出離陽,直接投奔了北莽。」
徐鳳年笑道:「且不說投降北莽,三十萬鐵騎能帶去幾成人馬,但是做人還是要有些底線的。」
趙鑄轉身斜靠欄杆,問道:「小年,你知道我最佩服徐叔叔哪一點嗎?」
徐鳳年把才喝了小半的酒壺遞給趙鑄,趙鑄仰頭灌了一大口,又丟給林紅猿。
徐鳳年說道:「是他沒有劃江而治?」
趙鑄重重嗯了一聲,感慨道:「我獨自掌兵以後,經常跟納蘭先生推演戰局,每次我都作為徐叔叔一方,採取劃江稱帝,無一例外皆是一敗塗地收場,起先以為是我的計算不夠縝密,可即便是去年,還是輸。我才承認徐叔叔的鐵騎不論如何戰力甲天下,可輸就輸在那到底還只是一支孤軍,孤士子,孤民心,孤正統。一旦稱帝,還會孤軍心,不稱帝,寒了不少將士心,一旦稱帝,一開始還不顯眼,只要沒了勢如破竹的士氣,很快就會頹勢畢露,牆倒眾人推,根本不用奢望去東山再起。納蘭先生曾經說過,一介草民想要坐上龍椅,只有等寒族真正習慣了掌權,因此少說也得再有三四百年的火候。徐叔叔生不逢時啊,否則現在我就是跟太子殿下聊天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