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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掌柜搖頭不語。
黃裳放下酒碗,輕輕問道:「京城有人言,要讓北莽不得一蹄入中原,當真?」
徐鳳年正要說話,身後袁左宗冷笑道:「黃大人可知北涼老卒六百聲恭送?」
黃裳笑道:「聽說一二,以前不信。」
徐鳳年轉頭說道:「袁二哥,給你半碗酒時間。」
袁左宗笑著離去,往客棧門外走去,留下一句:「足夠了。」
黃裳神情微變,輕輕嘆息。隱姓埋名當掌柜的顧大祖揉了揉鬢角,眼中有些會心笑意。
徐鳳年接下來說的一句話,真是巨石投湖,「北涼步軍還欠缺一個副統領,顧將軍收了兩錠銀子,總得給我一份交待。至於黃大人,也別去京城送死了,北涼道的文官座位,隨你挑。去不去由不得黃大人,徐鳳年鐵了心要先兵後禮,就是敲暈了,綁也綁去。反正鐵廬軍士因你死得乾乾淨淨,黃大人就算跳進波陽湖一百次也洗不清,還不如跟我去北涼。」
顧大祖哈哈笑道:「手段爽利,不愧是徐驍的兒子,對胃口。事先說好,一分銀錢一分貨,什麼副統領,步軍大統領還差不多,讓那蹲茅坑不拉屎的燕文鸞給老子打雜。」
黃裳無奈道:「那懇請世子殿下先將我敲暈了。」
徐鳳年雙手插袖,笑得像只狐狸。
第053章 魔高一丈
龍尾坡上一把大火,把簡陋客棧和甲士屍體都燒得一光二淨,徐鳳年蹲在一旁懶洋洋攤手取暖,看著滿地菸灰,讓他不由得記起顧大祖的兵書《灰燼集》,洋洋灑灑十六卷,詳細論述了古今將略、疆域形勢、輿地要津、水戰江防等諸多要素,並且首先提出方輿是經國用兵之本,對天地各地進行精闢概述,襄樊是天下之膂,北涼是獅子搏兔的雄地,其實都出自一部灰燼集。其次,形勢與朝政相互輔佐,缺一不可,尤其注重山脈砂礦探究,不可謂不包羅萬象,李義山眼界何等之高,對《灰燼集》尚是由衷嘆服,贊其為後世兵家新開一方洞天福地,可惜南唐傾覆,十六卷手札半數收繳國庫,大多被藏書成癖的顧劍棠以各種形式收入私囊,其餘八卷散失民間,北涼僅得三卷,徐鳳年少年時經常被李義山罰抄雜書,三卷《灰燼集》無疑讓他吃盡苦頭,世事無常,那會兒哪裡想到今天能跟兵書撰寫之人同桌飲酒,並且即將同歸北涼。再早一些相逢,指不定師父就多一個酒友了。
胡椿芽直愣愣盯著這個吊兒郎當的傢伙,使喚扈從殺得龍尾坡血流成河不說,竟然還有心思慢悠悠烤火發呆,還不趕緊麻溜兒撒腿跑路?她對這個一身白的傢伙,那可是指甲蓋那么小的好感都欠奉,死裡逃生後,根本沒有想到要感激涕零,更不會報恩什麼,就是覺得他不順眼,要是能在他雪白身上踩上幾腳,印上幾下鞋底板的灰黑泥印才好。不過胡椿芽下意識瞥了眼不遠處身高九尺的男子,正是此人走出客棧,幾口酒的功夫,外頭就徹底清淨了,拖死狗一般將那個鐵廬城的神箭手將軍屍身,丟進熊熊大火的客棧,看得她躲在茅棚那邊差點嘔出苦水。至於不諳世事的少年李懷耳,從頭到尾都在瞪圓眼珠子,傻乎乎看人收屍,堅信是這幫精銳甲士遭了天譴,打死不信是為人所殺。
茅棚沒有燒掉,顧大祖和黃裳兩個老人站在棚內,一起遠望南方,各有唏噓。
人以群分,寧宗徐瞻和周姓女子自然而然聚在一起,女子趁著大火,去撿回了佩劍,她雙手血肉模糊,好在不曾傷筋動骨,抹了獨家秘制金瘡藥,裹以潔淨絲布,也就不再上心。不論獨行還是結伴,行走江湖,金銀細軟都是必須,而盛放藥膏的精巧瓶罐更是不可或缺,周姓女子年紀不大,卻已是老江湖,萬事靠己接近三品實力,對於一名談不上半點家傳師傳的女子,稱得上是一樁奇蹟。
胡椿芽說話從來都是橫衝直撞,這次也不例外,沒心沒肺問了個讓寧宗眼皮子直顫的問題,「這傢伙會不會殺我們滅口?」
周姓女子掌心搭在劍柄上,默不作聲。佩劍對劍士而言,既是情人美眷,情之所鍾心生愛憐,有些時候又是嚴苛前輩,望劍如望人,讓人時刻記起李淳罡也曾握劍木馬牛,鄧太阿也擰轉桃枝如握劍,吳家劍冢九劍更是握劍,直至戰死北莽荒原上。江湖上多有刀客轉為練劍,少有劍士轉提其它兵器,年幼練劍到年老,從一而終,哪怕一輩子練不出個成就也不中途棄劍,更是不知凡幾。徐瞻素來不苟言笑,不同于姓名生僻的周親滸那般無親無故,徐瞻雖說家道中落,可受死駱駝比馬大,家底仍是不薄,其父徐大丘所著《觀技經》,堪稱棍法集大成者,提及兩淮徐家,便是草菅人命的草寇湖匪,也得豎起大拇指,只因為相傳徐大丘年輕時候遊歷江湖,有幸偶遇槍仙王繡,當時正值聲名鼎盛的大宗師見徐大丘根骨不俗,傳授了一段口訣秘術,這在兩淮武林人士眼中,那無異於跟貨真價實的陸地神仙攀上交情,只是福禍相依,王繡為陳芝豹斬殺之後,常年借勢槍仙的徐家基業開始江河日下,不復當年景象,徐大丘鬱鬱而終,徐瞻見慣人情冷暖,性情就越發生冷。他對那名高深莫測的公子哥,比起胡椿芽出自本能的純粹厭惡,多了幾份隱蔽的嫉妒和敬畏,可又不想被周親滸察覺,憋得慌。
周親滸平淡道:「只聽說黃大人暫且不去京城,要轉道去一趟上陰學宮訪友,我信不過這批人,一同隨行,寧伯伯和徐公子作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