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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聖人不以為意,笑眯眯道:「這話也說得為時尚早。」
徐鳳年屏氣凝神,自從真武法相消散後,就愈發難以捕捉這名老儒士的氣機。
老人抬起手臂,懸空隨手一抹,頓時出現三尺青罡氣。
老人好似陷入追思,唏噓道:「大概後人只知我之學問,卻不知那負笈遊學,儒衫仗劍,可是發軔於我啊。」
張家聖人氣凝成劍之際,徐鳳年瞬間出刀,無聲無息。
老人站在原地,持劍手臂擰轉至身後,簡簡單單的一招立劍式,格擋住了那柄試圖一刀削去他頭顱的身後符刀。
之後無論神出鬼沒的符刀從哪個角度出現,這位張家聖人都只是平平常常的持劍式,便已是防禦得滴水不漏。
雙方一氣之長,竟然長達一炷香功夫。
徐鳳年終於在張家聖人身前二十步外站定。
老人依舊氣定神閒,手中三尺劍罡雄渾如初。
身後那座被他請入凡間的聖人泥像也沒有消失,始終安靜望向山腳遠方。
老人意態閒適地環顧四周,啞然失笑道:「鬼畫符!以符刀之中的北莽真龍殘魄,坐鎮中樞作為符膽,還算馬馬虎虎,卻用上了龍虎山的神霄雷法,可就有些牽強了吧,這算哪門子雷池顯化人間?又如何能夠召神劾鬼,如何能夠鎮魔降妖?」
老人四周高高低低,懸停有二十一柄袖珍飛劍。
十二飛劍來自鄧太阿所贈,玄甲青梅竹馬朝露春水桃花,蛾眉朱雀黃桐蚍蜉金縷太阿。
九柄飛劍是後來徐鳳年依照各種生平意氣,懇請清涼山墨家矩子所鑄,分別是酆都老蛟蠹魚水精美髯,稚趣野狐羊脂蟻沉。
每一柄靜止不動的飛劍之上,都浮現出一張金光熠熠的黃色符籙。
張家聖人輕輕咦了一聲,好奇問道:「怎麼還缺了符膽之字?世間道教流派分分合合,但是符籙派歸根結底,符膽無非就是罡字內十數字而已,符膽無字,你辛辛苦苦造就此符,靈氣從哪裡來?」
徐鳳年握緊刀柄,輕輕嘆息一聲。
這本該是他用來鎮壓天人澹臺平靜的一座雷池。
至於這張符是什麼符,其實顯而易見。
他徐鳳年既然身處北涼。
這張符,自然便是涼字符!
二十一柄劍與劍之間,意氣相連。
二十一張符與符之間,雷電相牽。
老人搖了搖頭道,「讀書至酣暢處,千秋興亡也是一頁翻過,小小雷池,算什麼?」
張家聖人站在原地,一手持劍,一手蘸了蘸口水,做出一個翻書動作。
頁頁翻過。
每一頁翻過,便有一柄飛劍墜地。
當最後一柄飛劍搖搖墜墜之時,徐鳳年第一次雙手持刀,開始筆直前奔。
張家聖人揮袖散去三尺罡氣,向前跨出,冷笑道:「真當我怕了你這封山厭勝之術?!」
剎那之間,老人左手五指握住刀尖,正當這位儒聖老祖宗就要右手一巴掌拍出去的時候,停下動作,眉頭緊皺。
一抹虹光從洗象池那邊驟然劃破天際,然後以更快速度落在老人身後,或者說那尊聖人泥像之前。
劍名滿甲雪。
劍落之時,沒有落雪。
卻帶來兩道絢爛光柱從天而降。
如開天門!
張家聖人無奈道:「你小子真夠煩人的啊。」
老人大概是為了蓄力應付那座輝煌天門,只是鬆開握住刀尖的手指,然後隨手推開年輕藩王,便轉過身去。
那尊聖人泥像如同被人使勁拉扯,緩緩滑向天門之內,巍峨身形逐漸隱沒。
老人先後抬起一腳,先後踩了一下地面。
落地生根!
老人背後如同吹起陣陣雄勁大風,衣袖獵獵作響,一邊倒向那座天門。
徐鳳年轉頭望向東方,沉聲道:「劍來!」
仍是在數千里之外,御劍飛行的那位桃花劍神大笑答道:「一座吳家劍冢,二十萬劍,夠不夠?!」
第378章 生死之間見生死
天門大開!
隱約間可見天女散花,恍惚間可聞梵音裊裊,仙家鐘磬長鳴。
自然是要強行「招安」張姓老人這位儒家初代祖師爺。
這種陣仗,就像世間富貴門第的大開儀門,喜迎貴客。
千鈞一髮之際,兩袖鼓盪的老人猶有心情轉頭對年輕藩王笑道:「我這副埋在地里好幾百年的老身子骨,可經不起你這麼折騰呀!」
然後老人視線偏向東方,大笑道:「你這位桃花劍神,也忒小心眼,身為江湖晚輩,也不知尊老,還真是沒有隔夜仇,當晚就想把仇報啦?」
徐鳳年臉色凝重,鄧太阿駕馭二十餘萬柄吳家劍冢飛劍,一同浩浩蕩蕩趕赴北涼,甚至還需要劍先行於人,比起祁嘉節逃暑鎮山腳那次的人先至劍後到,鄧太阿需要耗費的精氣神,不可以道里計!
哪怕鄧太阿被江湖視為殺力當時第一人,指玄境造詣第一人,更被譽為千年以降劍術第一人,可是這一次同時驅使整座劍冢古劍,徐鳳年用膝蓋想都知道鄧太阿的艱辛。
越是如此,徐鳳年的負擔越大。
尤其是眼前這位老人表現得如此鎮定自若,哪裡像是在垂死掙扎?
張家聖人緩緩收回視線,重新目視徐鳳年,好整以暇道:「年輕人,送你一句話,情深不壽,慧極必傷。你啊,兩樣都占了,很難善終的。做人嘛,得過且過,難得糊塗,才能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