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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晴突然說道:「我上次和我爸一起去了你在梅靈北路上的私募公司,同行的還有個大叔。」
趙甲第笑道:「我知道,你爸和私募那邊都跟我提起過,估計是你爸怕我走錯路,找專家去摸底?」
李晴問道:「你不介意?」
趙甲第搖搖頭。
李晴的話很像革命堡壘內部被攻破的叛徒,「那個上海大叔是我爸的朋友,屬於買過上海發行中國第一支股票的那種老古董,四十多歲,已經在股市里浸泡了將近25年,我在英國的監護人就是他介紹的,家庭背景很深,爺爺那一輩還都在國內,到了他父母那一代就基本上全移民了,他爺爺是老紅軍,聽我爸說後來三野人心不齊,沒出過什麼代表人物,但那人爺爺勉強算一個,這個大叔擔任過美國一家大型投行的投資部第一副總裁,06還是07年被《交易員》全球百名頂尖交易員之一,榜上一共就兩名華人。但他回國自己創業,沒挑在上海外灘和民生路上,只是在一棟徐家匯老字號商務樓弄了個小辦公室,挺破的,連辦公桌都是二手貨,這人很牛的,一年三分之一時間在華爾街忽悠有錢人,三分之一時間在上海操盤,剩下都在不務正業,一旦看空市場,就拿著魚竿坐私人遊艇跑去海釣,知道他是怎麼評價你的私募嗎?」
趙甲第搖頭道:「我怎麼知道,你爸也沒提過,我到現在都以為他只是個有大把閒錢的主,只是被你爸拉去湊熱鬧。」
李晴幸災樂禍道:「大叔說你的私募看上去挺氣派,但無頭蒼蠅,也就是賺點大鯨大鱷魚嘴裡剩下的小錢,既沒有京滬的紅色資本,也沒有廣杭的野蠻風格,四不像,賺不到大錢。」
趙甲第微笑道:「很中肯。」
李晴疑惑道:「不失落,不生氣?」
趙甲第平靜道:「這不是我這樣的高手沒出山嘛。」
李晴鄙夷道:「癩蛤蟆坐秤自稱自大。」
趙甲第哈哈道:「這話更中肯了。」
李晴被氣得說不出話。
趙甲第認真道:「李晴,去過09年以後那條被稱作私募一條街的民生路嗎?有沒有看過《對沖基金風雲錄》?兩者一起看的話,你就會發現很有意思。那本書開頭描繪很有私募江湖的典型意義:一半對沖基金角色,一半是激進冒險的單向多頭基金經理,年齡和人數一樣平分秋色,有滿頭銀髮性格沉穩的投資耆宿,有油頭粉面鬥志旺盛的年輕新貴。你要是去了民生路,我不推薦你認識這些人,光是看看大廈掛著的牌子就夠了。那裡有個五道口廣場,名字來源於中國人民銀行研究生部,我要是早個十年出生,可能就不去體制內,而是去那裡取經了。我做私募,一開始就沒要暴富的野心,賺錢賺不到盡頭的,你說的那個大叔就很有境界,他覺得我的私募不好,很正常,人家是前輩嘛,眼光高底子厚,我小打小鬧,被青睞才不正常。」
李晴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大叔還說雖然你們掙錢少,但你們私募在技術層面上對國家政策的整體性前景預判,很不錯。」
趙甲第又被咖啡嗆到,笑道:「李晴啊李晴,你跟我玩先抑後揚?」
李晴沒好氣道:「我要先說這個,你不尾巴翹天上去?」
趙甲第鄭重其事道:「李晴,13和裝13有質的區別,牛13和裝13也一樣。」
李晴頭疼道:「這麼拗口。」
趙甲第望向音樂噴泉,笑道:「剛剛跟你說過那個天目山接地氣的說法,說這話的人就很厲害,他當年教我下棋的時候也跟我說些不管我聽不聽得懂的道理,讀書要活學活用,做事要鑽牛角尖,為人要將心比心。道理是死的,我當時反正也聽不太懂,但一些細節從小就記得很清楚,我練字要是錯了筆畫,他肯定不讓我立即修改,而是讓我寫完整再塗抹去,說練字如做事,要從始至終。跟他下棋,從不許悔棋,下錯了的話,我只要露出一丁點兒懊惱神色,就要被他訓斥,說下棋如做人,行錯一步,不能擺在臉上,得放在心上。我也是很久以後才知道,他教我的,都是最樸實的養氣功夫。我爸送了個副字給他,說他是國士,我曾經問他什麼是國士,你猜他怎麼回答?」
李晴豎起耳朵。
趙甲第笑道:「學問要深,但跟讀書多少無關。做人要正,但跟成就高低無關。所謂國士,就是最接地氣的那種人,不管高居廟堂還是遠在江湖,都要肯腳踏實地,直腰遠視。」
李晴失落道:「聽上去很平常的道路啊。」
趙甲第被逗樂,道:「本來就是。」
思維跳躍的李晴調皮道:「我跟你見面好幾次了,都沒提到你國考170分的壯舉,有沒有很著急?」
趙甲第一拍大腿道:「苦等到失眠了!」
李晴氣道:「又裝模作樣!」
趙甲第恢復平淡,呵呵道:「這不是配合你嗎?」
李晴盯著趙甲第,好奇道:「你要成為那個高人所謂的國士?」
趙甲第自嘲道:「我?差遠了。」
李晴哼哼道:「你總算還剩下點自知之明。」
趙甲第不搭理這個,自言自語道:「你提到那個大叔,倒真提醒我了,差點忘了杭州這邊有幾個搞金融的朋友,抽空喊出來吃個飯。」
李晴警告道:「別拉上我爸。」
趙甲第嘆氣道:「你越來越不可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