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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應該就是楊萍萍老楊黃華這幫狐朋狗友了。
你?
趙甲第心中苦笑,捏了捏泛酸的手臂,抽起一根煙。恐怕誰都想不到當年只看雷蒙德卡佛《大教堂》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的深度小資文青女會獨自跑去四川偏遠山區支教,據說連手機和一隻行李箱都沒帶,而趙甲第無疑是最想不到的那個人。這隻渾身帶刺的小狐狸,總喜歡把對方把自己都刺得鮮血淋漓,才肯安心躲在角落養傷,出關後又開始沒心沒肺抽菸酗酒,跟著他們一起打架鬥毆。她永遠是固執的,不訴苦的,特立獨行的。
夜深人靜,趙甲第想起太多太多能讓他回憶的事情。
胡璃這妮子只喜歡丁香花,有次她生日,趙甲第忘了,她一開始沒發神經病,酒一喝多,就開始無法無天,在夜宵攤上發酒瘋,使勁咬趙甲第,說要咬死他,然後她自殺,一旁的黃華手槍他們怎麼勸都沒用,有錯在先的趙甲第無奈,說現在才11點,還有一個鐘頭你生日才過,你說想要什麼禮物,我給你買去。她說要花,好多好多花。趙甲第一翻口袋頭疼道就三十多塊錢,買不起。她又瘋了,趙甲第沒辦法,只好帶著她去找花店,可深夜11點,哪還有花店開門,走了大半個鐘頭,最後在一家花店玻璃窗外,胡璃哭得撕心裂肺,趙甲第蹲著抽完一根煙,罵了一句,拎起一個垃圾桶就把玻璃砸碎了,拉著目瞪口呆的妞跳進去,說一店的花你自己挑,挑完滾蛋,老子等下去派出所自首。胡璃破涕為笑,只拿了一束丁香花,抽出身份證和一張卡放口袋裡,然後把那隻鼓囊囊的名牌錢包隨手丟地上,說這些錢夠賠玻璃窗了。兩個神經病走在馬路上,她拿著花遞給趙甲第一張卡,說今天18歲生日,爸媽給我存了一點五個億,加上原先的三千萬,剛好一億八,我不要,送給你。趙甲第推開她的手罵道死遠點。胡璃也不生氣,哼著小曲兒,死活挽著他的手,蹦蹦跳跳。
……
一個偏遠窮苦的小村子,四五十戶人家,平時村子裡只有老人小孩,青壯年不管男女都出去打工,全國各地,辛苦一年,只有過年前後才會熱鬧一些,前兩年通上電,整個村子只有一台電視機。對於沿海城市的人來說,也許可以用一些最窮不過要飯不死總能出頭來安慰自己,但這些有志成員當中,很多人等他們真正在這種破落村子呆上個把星期,就知道最窮未必是討飯,這裡的人可能一輩子都沒進過醫院,有小病小災只能硬著頭皮扛下,等扛了幾十年後,出了事情,才會被家人或者村里親戚用擔架抬著40多分鐘,才有機會坐上拖拉機,再到一個連像樣街道都沒有的鄉鎮上,乘坐巴士去縣城,運氣好的,花上大半輩子的積蓄,能熬過去,運氣不好的大病,往往就是買一些止疼的藥,抬回家等死了。唯有下葬的時候,才能風光一回。這裡的一切都是滯後的,最大的幸運也許就是還能偷偷摸摸土葬。
富人總有更有錢的,窮人總有更苦的。有錢的最後財富只是一個符號,但命苦的,卻是真真切切痛入骨髓,給人活活逼死逼瘋,苦到哭不出。
村子裡有座兩層的破爛泥土房子,一樓被當做學校,從一年級到四年級都在這裡上學,這座村子的中年人小時候就多少在這裡捧過課本,只有極少數堅持到鄉鎮上的五年級和縣城裡的初中,大多讀完四年書糊裡糊塗會寫自己名字後就輟學,然後早早出去打工賺錢養家餬口,對這個遠離繁華的村子來說,大學生是神聖的存在,要是哪家哪戶的年輕人能在大城市裡找個讀大學的媳婦,那就是天大的驕傲了。村子裡的老師半個世紀以來都只有一個,上一個村子裡文化最多的李老頭在前年生病死後,學校就荒廢了將近一年,直到胡老師的到來。她很年輕,但學問可頂天了,還會說外國話,村子的孩子現在個個都有村里長輩聽著賊拗口的英文名字了,高興得不得了。她很漂亮,村里老人都說沒見過這麼水靈的閨女,比掛在牆上年畫裡的女人還要好看很多倍。她很懂禮貌,路上遇見任何人都會打招呼,聊一些莊稼收成如何了,還會很有耐心地陪著老人曬太陽,聽他們講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老舊事情,這些東西,村子裡的年輕人都不愛聽,只有她會一聽就聽兩三個鐘頭。所以村里人不管老幼都發自肺腑喊她一聲胡老師,這個時候,她總會笑得很燦爛很開心。
一樓是學堂,二十來條破桌子破椅子,原本椅子是不夠的,很多一年級的孩子都要站著,後來胡老師來了後,幾個會手藝的大人就主動砍樹做了幾條新板凳送到學校。二樓就是胡老師的家,說是家,其實就只有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品,一張單人床,一張前幾任老師都用過的書桌,書桌上總會整整齊齊擺著孩子們的作業薄,一隻廉價鋼筆,一瓶紅墨水,幾隻不知道換了多少根筆芯的原子筆。書桌上沒有一本看著艱深晦澀的書籍。除了床和書桌,就只有閒散的瓶瓶罐罐,開水壺,熱水瓶,臉盆,一個掛毛巾的架子,一如這個村子的單調貧苦。
雖然快過年了,但她在徵求村里大人的同意後,繼續講課,孩子們都很自覺按照往常來學堂上課,沒有一個翹課。
從這裡傳出去的朗朗讀書聲,是村子最大的天籟,寥寥炊煙,雞鳴犬吠,安靜祥和。
村里人都習慣了這種生活。因為他們被一個一個談心過去後,知道自家孩子們唯有讀書,才有機會走出這個村子後真的出人頭地。她告訴他們,沒有誰家的孩子註定是苦一輩子的,老天爺也沒有規定說有錢人的孩子才可以過好日子。胡老師與他們說聊天拉家常的時候,總是用最質樸的語言,訴說一個個最真誠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