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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甲第點頭道:「剛畢業,考進省發改委。」
老人緩緩說道:「一畢業就進省直屬機關,不容易。」
趙甲第撓頭笑了笑。
老人見他拘謹,招手示意坐在身邊,一老一小一起看初升旭日,老人一問趙甲第一答,都是些市井百態的平常問題,菜價,房子,路況,趙甲第也回答得中規中矩,有一說一,不懂的就不故作高深,隨後老人似乎昨天聽到趙甲第說起有個愛說風水的爺爺,就專門問了些,趙甲第就把童年事情大致說了遍,練拳也是那時候開始的,圖一個強身健體,說起爺爺,就繞不過一些那個年月的大局跌宕,趙甲第都是點到即止,老人飽經風霜,什麼樣的人事沒有見過,自然能得出很多趙甲第無法想像的東西,輕輕說道趙甲第,你有一個好爺爺和一個好奶奶啊。趙甲第感傷道就是走得早。老者站起身,望向遠方,百感交集道:「每次到重陽清明,都忍不住想起一個人,尤其是清明,陽間陰間,活人逝者,兩相望,也不敢忘啊。」
趙甲第咬著嘴唇,沒有言語。
老人轉頭看了眼年輕人的神色,再次望向杭城遠景,似乎還要更遠,笑道:「趙甲第,你進發改委,是自己的意思還是家裡的想法?」
趙甲第誠實道:「自己的。」
老人眯起眼,眼神不再只是慈祥和藹,轉身問道:「那能不能說說看,為什麼?或者圖個什麼?金飯碗鐵飯碗?那我這個老頭子可要告訴你,再過些年,這個飯碗可就沒那麼牢靠了。」
趙甲第微笑道:「我掙錢肯定能養活自己,不圖公務員的那些個特權,就是想當個好官。」
老人笑了,「不是清官?」
趙甲第很實誠地搖了搖頭。
老人不再多問,突然說了一句:「當年辛辛苦苦打天下,打下來了,很多將軍就換上了差十幾歲甚至幾十歲的老婆。你要說他們不是好官?不能。你說他們最初圖什麼?圖錢?圖權?瞎扯,那會兒能不能在戰場上活下來都不知道,可能一天之間當上排長又當上連長再當上營長,擱在現在太不現實了,為什麼?因為老排長老連長老營長都死了。那個歲月,填飽肚子就不錯了,誰想過自己能活到最後,甚至撈個將軍或者是大官噹噹?可幾代人下來,問題不少啊,我這些年就一直在想,我們自己和後輩們到底缺了什麼,可惜,沒想出個能說服自己的東西,連帶著回憶錄都不敢請人動筆,小輩們天天變著法兒拿這個跟我說事,那點見不得光的小肚雞腸心思,我一個活了快一百年的老頭子會看不透?不想說他們罷了。」
趙甲第懵了,不知道如何措辭。
老人緩聲笑道:「趙甲第,你家境應該不差,怎麼還挺努力?」
趙甲第有點尷尬道:「小時候是跟我爸賭氣,他當年跟我爺爺賭氣,想證明男人不讀書也能有出息,我那時候就想證明男人讀書才有出息。」
老人爽朗笑道:「那現在看來,是你和你爺爺贏了,還是你父親贏了?」
趙甲第靦腆道:「暫時還是我爸贏。」
老人似乎覺得有趣,神采奕奕,頓了一下,說了些不為人知的心裡話:「這趟來杭州,是迴光返照,我這種兩隻腳都要進棺材的老頭子,一隻腳進之前,什麼人都不怕,就怕那些板著臉拿健康嚇唬人的醫生,所以最近都沒人來煩我了,能跟你說上話,不錯不錯,雖然我們隔了好幾代人,但還是很有共同話題的,趙甲第,我最後問你一遍,做好官比當清官更難,你能真的堅持?十年,二十年,還是到退休為止?」
趙甲第心平氣和道:「我不想當大官,就想能做點實事,不怕您笑話,我就想著讓苦地方的孩子多讀書,窮地方的老人能不帶怨氣地睡好。以前就是這個簡單想法,昨天聽到您那句百姓最無愧,覺得我現在更有理由了。」
老人對此不置可否,只是輕輕點評道:「有點理想主義,但難得。」
趙甲第默不作聲。
老人雙手拄著拐杖,笑道:「趙甲第,陪我一起看看這山頂風景。」
趙甲第笑道:「好。」
第25章 喊喊
趙甲第在天目山的生活規律到不能再規律,早起早睡,可惜那天和老人看完風景後,趙甲第次日再去,卻沒有見到,那時候就有一種預感,再也沒機會重逢了,當晚,趙甲第守在電視機旁目不轉睛看新聞聯播,無果,趙甲第自嘲笑了笑,讓齊樹根和黃鶯都感到莫名其妙,李青斛很快就離開山頂,雲淡風輕,現在的小青蟲跟趙甲第初次見面的荒誕小太妹截然不同,從穿著打扮到言行舉止都像極了世家豪門裡培養出來的大家閨女,無懈可擊,可趙甲第有些遺憾,稜角這東西,磨去不易,再長出來更是難如登天,潛意識裡他還是鍾情喜歡那個行事詭譎的小妮子,哭哭笑笑,打打鬧鬧,很傲嬌,但可愛。也許這就是長大以後的人生了,各類缺憾撲面而來,趙甲第離開天目山前,黃昏中,獨自來到山頂,看著夕陽,漫天紅霞,沒來由想起那位心中一直視作老神仙的百歲老人,陰間陽間活人逝者,兩相望不敢忘,這不正應了那句人在做天在看的老話嗎?
趙甲第面朝高山,扯開嗓門喊了一聲,回音震盪,綿綿不絕。餘暉中,所有人一起下山,剛好錯過了那天新聞聯播里一場幾乎是近十年最為隆重的一場訃告。北京,王家老太爺枯坐在四合院老榕樹下,有些感傷,喃喃自語,言語模糊不清,大抵是「這下李軍頭沒對手了」。